導讀
為什麼要爬山?
貼近生命消逝的謎團,偷瞄死亡的禁忌疆界,都令人血脈賁張。我堅信登山是偉大的活動,固有的危險非但無損其偉大,反而正是登山偉大的理由。
為什麼要爬山?
這是每個登山家、登山愛好者都曾自問、或被問到的問題。
我大學時參加登山社,輕鬆愜意地走過郊山山徑,挑戰過十多天的高山縱走,曾在冬季穿著冰爪踢著雪階前行,曾跟著老手學長溯勘高山溪流,也曾在倒木橫陳的中級山泥濘裡滑得稀巴爛,一直到近年,開始海外遠征:到尼泊爾的喜瑪拉雅山區、雲南的梅里雪山山區健行。
但是,為什麼要爬山?我仍無法給出最精準、最確切的答案,也許,可以很取巧、也很詩意地,挪用這本登山經典著作的書名:為什麼要爬山?為了into thin air。
為了進入稀薄的空氣之中?
是的,沒錯。任何到過高海拔的人,都能體會到那種從頭痛欲裂、噁心嘔吐的高山症中,一點一點調和適應,像在尋求與巔峰之境的頻道般,慢慢學會在稀薄空氣中吐納、前行,而感受到的清明、澄澈、開闊、釋然,而那絕對來自對大自然、對稀薄空氣的臣服與謙卑。
而我的另一位登山同好,更直接地告訴我,她不是為了山登山,而是為了人,她喜歡人與人在山上相處時的不分你我,喜歡走了一天雙腳鐵腿起水泡而終抵營地之後,與隊友們吃飯、喝酒、觀星、談心。
在空氣稀薄之地,物資匱乏的深山,甚至動輒與死亡錯身的冰壁上,如何自保自救,又友愛互助?更是對人性的一大考驗。我曾走過缺水缺糧的路線,走到眼冒金星,靠意志力拖著步伐,突然,在前方山徑拐彎的學長轉頭對我喊:「看妳前面那顆大石頭,休息一下再走!」我低頭,上面有半盒學長留下的保久乳。這50CC的天堂甘露,果然支持著我走到營地。
也曾在水管凍結的高海拔山屋住下,主人融了冰雪燒了一桶水,所有入住的登山客整晚刷牙洗臉就靠那一桶水,但別隊的隊友兩三下就拿保溫瓶分個精光,我們只能在單人鋪位上,憤憤不平嚼口香糖刷牙、以濕紙巾擦臉。
是的,領隊的專業與愛心,山友的個性與操守,影響了整趟攀登之旅。這亦是這本書最受討論與爭議之處。
一位愛好登山的撰稿者,受雜誌之邀,前往聖母峰,針對「登山商業化」做專題報導。未料,這位主角,即本書作者,目睹了這神聖山峰規模最大的一次山難,十二人喪生,其中一名日本女性登山者的喪生地離他只有三百多公尺。而當採訪報導者的角色,變成了「生還者」歸來,他有沒有權力與義務記錄下一切?
文章刊出後,作者收到了罹難者家屬來函抗議:如今你平安健康回到家了,你批評了別人的判斷,分析他們的意圖、行為、個性和動機。你評斷領隊、雪巴人、客戶應該做什麼,並傲慢地指責他們的過失……
作者克拉庫爾的立場,在原著書名的副標表達得很清楚:「聖母峰山難的個人記錄」(A Personal Account of the Mt. Everest Disaster),然而,到了改編電影(台譯《巔峰極限》,副標則變成聳動的「聖母峰上的死亡」(Death on Everest)。
為什麼要寫?
正如所有寫作者都可以現身說法:唯有透過書寫,才能療癒與解脫。克拉庫爾說:「山上發生的事不斷啃噬我的勇氣。我認為撰寫本書或許可將聖母峰趕出我的人生。」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要看這本書?
不登山的人,會看登山電影,往往是將之當做災難片來看,看裡面的冒險犯難、千鈞一髮;這部「登山文學」,卻不只是「災難紀實報導」而已,它包含了倫理辯證、生死凝視,包含了恐懼與希望──正如每個人的生命,都曾到達過空氣稀薄處,而這本書,或許可當做那一瓶備用氧氣。
劉梓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