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序
那一天,遇見楊腓力
那一天,為什麼會在書店拾起那本書,並決定買回去,現在已經記不起來了。從書架抽出暗紫色、封面設計不起眼的《敞開的窗》(Open
Window),實在很納悶。不過那幾年,買書像女人上街買衣服一樣,不在乎是否需要那件衣服,而是純粹享受買回去據為己有的樂趣。然而,亂買衣服,也該會買漂亮的衣服,我為什麼會買下這本擺在書架上不會「生輝」(不夠厚、他當時還未成名、外觀也不精美)的書呢?
或是那時已經知道楊腓力是何許人?還是……?人過中年,作回憶考古,簡直就是跟自己過不去。按照出版年代,這本不起眼的《敞開的窗》應該是我買到的第一本楊腓力的書,裡面收錄了他的採訪文章。比起後期作品,這本書的文筆、格局當然遜色不少,然而卻為我的心靈開了不少前所未有的明窗。書中固然看見一些像薛華(Francis Schaeffer)的熟悉名字,可是誰是安妮‧狄勒德(Annie
Dillard)呢?為什麼楊腓力在這篇採訪如此推崇這位作家呢?在她的普立茲得獎作品《溪畔天問》(Pilgrim at Tinker Creek)以及其他散文集子,一窺散文的瑰麗世界,成了我至今喜愛的作家。
楊腓力後來編了一本題為《實景與異象》(Reality and Vision)的書(現經修訂,將於今年以另一書名More Than Words出版),羅列了一群基督徒作家討論影響他們最深的作家。結果在這本書,認識了兩群作家:寫的與被寫的。執筆的作家裡有我知道的傅士德(Richard Foster)、費凱特(Harold Fickett)、畢德生(Eugene
Peterson)等,然而也有我未曾讀過的麥德琳‧藍格爾(Madeleine Lengle)、維琴尼亞‧歐文斯(Virginia Stem Owens)等,日後都成為我書架上的良伴,而其中一位筆下描寫的作家布萊德瑞(Ray Bradbury),其童年小說《蒲公英酒》(Dandelion
Wine)成了我有一天如果只能帶幾本書必會帶在身邊的一本。《實景與異象》可說是為我開拓了豐饒的閱讀天地。楊腓力去年出版了《靈魂生存良伴》(Soul Survior)一書,細數影響自己的作家與人物,也都是我所熟悉的;回顧這十幾年讀的書,有不少是直接或間接經由楊腓力而發現的。
楊腓力自己的作品,第一本令我難忘的是與保羅‧班德醫生(Paul
Brand)合著的《疼痛》。楊腓力自言畢生都在書寫有關苦難與痛苦的問題,不過我自己認為在本書中,作者首度展現了以故事批露真理的「側描」功力。如《恩典多奇異》一書所說,他寧願「披露恩典,而非解釋恩典」,自《疼痛》一書以降,楊腓力無論思索什麼題目(耶穌、恩典、舊約聖經、神的不可見),總是以引人入勝的說故事手法,娓娓說出道理。
一九九八年「校園」拿到《恩典多奇異》的中文版權,由我翻譯。翻譯如移植花草,譯者是園藝家,將異國語言的作品移植到中文土壤上,其間所花的心思、閱讀的深度,早已超過了僅為讀者的層次。埋首翻譯的過程,不知不覺也潛移默化了自我的生命。把電子檔案送出去後,書裡的恩典餘芬依然留在心裡,發現自己也能夠學著以「恩典治癒的眼目」觀事待人。該書出版後,引起不小的迴響,有一本到了一位受刑人手中,他讀後寫道:「《恩典多奇異》……這本書寫得真好,尤其是在解釋『恩典』二字上的故事延義。閱讀的時候,心靈上有種被撫慰的感受……」我常常把這段話拿出來看,而且每每為之動容;這本書只有這一位讀者似乎也就夠了。在某一時,某一地,譯筆轉化的文字能成為心靈黑夜裡的撫慰歌聲,還有什麼更值得的人生召命呢……
楊腓力以前住在芝加哥,離我在美國的居處密爾沃基市只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恩典多奇異》在美國譯完,那時曾興 想要去芝加哥採訪他的念頭,後來作罷。不過最近譯他的《尋神啟事》(Reaching for the Invisible
God),始得知他與妻子早於一九九二年遷居科羅拉多州。不過,最令自己不能釋懷的是一九九九年去達拉斯參加基督教書展(CBA),到了那裡才發現最後一天有楊腓力的簽名會,而我已經訂好前一天搭機返家的機票,無從更改,如今想來就跳腳。很想親自告訴他,我正在譯他的作品……
還是很希望有一天能親口告訴他。然而,即使這場相會僅止於紙上,也是深刻的相遇經歷。其實,影響我們最深的人,往往不都是扉頁間認識的「素昧平生」的人嗎?在本書裡,楊腓力拋出諸多信心路程的類比,其一是登山。翻譯也一如攀爬高峰,時而陷入文字的迷障,時而跌進心情的糾纏。有時順手拈來,自己也會偷偷得意,然而大多時候覺得自己選出來的方塊字,像粗糙的磚砌在一起,看了礙眼,只想拆個稀爛,把電腦丟出窗外。想歸想,依然得搜盡枯腸,試圖重新砌一面令自己滿意的牆。這一本也不例外,在掙扎與想要放棄的念頭間,終告完成。然而,卻不是終結,只是另一起點的開始,眼前又將是另一片風景,另一座高山,另一次相會。
徐成德謹識於春天的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