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不是在寫歷史,是在「講古」。
不過,我講的「古」,都是真人、真名、真事。雖是說故事,會添油加醋,但要有事實根據,不能純屬虛構。
寫這本書的緣由很簡單,就是應付牽手月琴(Moonharp, MH)算舊帳。
五十多年前在台大追她時,誇下海口,答應一生會寫一本台灣的《戰爭與和平》,比美托爾斯泰。
那是談戀愛時說的甜言蜜語, 騙她的話,早該忘記。MH偏不忘記,不僅十年,五十年都不忘記。好恐怖!
退休後,書不教了,政論文章少寫了,她開始算舊帳。明知我寫不出《戰爭與和平》,還是要提出來算帳。算了算了,她突然「白海豚轉彎」,現實主義地提出妥協方案,「好了!不要寫《戰爭與和平》了。你寫回憶錄,你的一生還活得滿多采多姿的嘛!」
我一聽,全身發冷,好恐怖!寫回憶錄要對歷史交代,要誠實交代一生做的好事、壞事,評論別人要公平公正。我一生殺人放火的大壞事沒做,偷雞摸狗的小壞事做了一籮筐,交代起來,還得了。
何況,我沒當總統、部長,沒有歷史檔案記載我的一言一行,我連日記都早就不寫了,要憑什麼寫回憶錄?
被逼得走投無路,只好動鬼腦袋。第一,提出出版論文集,把過去寫的文章結集成書。她想了想,知道我已無可藥救,認了,勉強答應。後來獲得彭明敏教授寫「代序」,她總算笑逐顏開。
第二,我說,可考慮寫一本「非回憶錄」(non-memoir),讓我自由發揮想像力,天馬行空,只寫別人,不寫自己,只罵∕讚別人,不罵∕讚自己。這樣寫會很痛快。既然是「非回憶錄」,就不需要負歷史責任。對這個「創意」,她想了想,無奈,也就同意了。
兩本論文集,《空谷足音的南方論述》和《走不出門的國家》,今年出版了。
寫「非回憶錄」,有我老頑童玩笑人間的作怪,也有我嚴肅的人生觀。
我活一生,深感事業的成就、金錢的取得、物質的享受,不是最重要。到頭來,尤其是年紀大後,感覺最珍貴的,是和我有緣相隨,一起走過人生的家人、朋友,同志、戰友。
所以,這本書除了回憶家人外,就是回憶朋友、老師、學生,和我一起打過仗的戰友,以及我尊敬的前輩。
有些人物我寫得小心,有些朋友我寫得輕鬆。所有的好話、壞話,都是我主觀的見解,沒有向他們求證。所以,一定有我偏見、錯誤的地方。因為是「非回憶錄」,一切錯誤,我概括承擔、認錯,並先在此道歉。
我已經寫了很多人,但是還是有人我沒寫或寫得很簡略。阿扁、林義雄、施明德等,雖有一面之緣,也可說是朋友,但林義雄我知之不深,不敢寫。當年施明德被關在監獄,我和老康去看他,對他展現的意氣風發、雄才大略,非常欣賞。出來後領導民進黨,也大有作為。但紅衫軍之亂後,對他已不屑一顧,不值一寫了。
「非回憶錄」中阿扁的身影常出現,但我沒做深入論述,因為和他沒有深交、真正長談過。除了老康之外,他是我見過的最有群眾魅力的選將。還有,不管他的最終歷史論定如何,我認為,阿輝伯外,他是台灣民主成功轉型最關鍵性的政治人物。
就這樣,還是寫得欲罷不能,廢寢忘食,很過癮。大開記憶之門,想起那麼多人和我有緣相隨,其中的點點滴滴,雖不是天下大事,但想起來還是很多讓我回味無窮的回憶。
回憶作過的夢,圓了的、圓不了的夢。尤其圓不了的夢,作起來還真淒美,但人生有夢比沒夢好,有夢最美。
這本書的主角,和我都有很多的夢。有了阿輝伯、彭教授、老康、阿扁、呂副總統,我們最大的夢圓了,台灣的總統直選了,政黨輪替了,人民當家作主了。但是我們另一個最大的夢,台灣主權獨立建國的夢,不僅沒有圓,還被馬英九搞得烏七八黑,前途黯淡。
當然,我仍然相信,「有緣相隨、有夢最美」。
這本「非回憶錄」,寫了快一年。今年(2013年3月22日)是我和MH牽手四十九年,紀念日到了,我們去京都看櫻花,渡過幽靜、快樂的日子。MH應該忘記了台灣的《戰爭與和平》了吧!
在京都,有感,塗鴉「非詩」一首,留念,留證:
枝垂櫻的台灣夢
枝垂的雨情,花落也無意
京都四月的櫻花,讓人一日驚豔
一夜風雨,一早就飄落,滿天滿地
* * *
鴨川的白鷺鷥
風雨交加,孤立急流的水波中
一動都不動
傲視蒼空大地,更無視人間煙火
* * *
本能寺、高台寺、醍醐寺、三十三間堂
都有平清盛、信長、秀吉、Ne Ne、家康的歷史足跡
高瀨川的旁邊,三条通的街上
更有龍馬、慎太郎的身影和血跡
他們推動明治維新,讓日本富國強兵
留下的卻只是兩塊小小的石碑
路人不認真看還真看不到
* * *
年過七十的老翁(OM)和老伴(MH)
飛過一大片的太平洋,來到這個古色古香的古都
再走哲學之道,人山人海,都在看花
卻沒人悟出人生的哲理
MH和OM走不進銀閣寺
走回鴨川另一端的旅社,腳都走斷了
回憶年輕時作過的夢,尋找年老時還忘不了的夢
一生難圓的台灣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