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底下的女人：歐思小說選

揭露現代社會中人為處境的荒謬感，
大膽將人推向生存意義的極端──
〈床底下的女人〉〈教師辦公室〉
德國小說家馬庫士．歐思　展現不同風格
令人戰慄又痛快淋漓的諷刺傑作

　　★本書收錄〈床底下的女人〉、〈教師辦公室〉兩篇傑作

　　〈床底下的女人〉

　　她有潔癖。她有怪癖。她喜歡打掃，能把房間內無人注意到的髒汙細節清潔得毫無痕跡。

　　她注意細節，研究細節，收集細節。然而她沒有自己的生活細節，只有這些住客的。

　　她只是個打掃飯店客房的女傭。

　　一天，她無意間鑽進了一間客房的床底下，度過一晚，從此，她的生命開始被一張張的床底空間填滿，她的人生開始有了冒險、刺激、意義與活力。

　　她開始渴望與他人接觸。然而當她伸出手──床底下的冒險將會把她的人生帶向何處？

　　〈教師辦公室〉

　　他是個戰戰兢兢的候補教師。自從他第一天到這所中學來面試，事情就往失控的方向急速轉過去。首先是校長耳提面命的支撐學校體系的四大支柱「害怕、痛苦、表象、謊言」，然後是各式各樣的官僚規定與罰則，以及種種與教學無關的工作與任務，派系鬥爭，校長心腹，間諜，地下反抗……在在將他逼得神經緊繃，瀕臨崩潰。最後的一根稻草會是什麼？

作者簡介

馬庫士．歐思

　　1969年生於德國費爾森（Viersen），現居卡爾斯魯爾（Karlsruhe）。他的小說已譯為十四種語言，並獲得許多獎項，其中包括2000年開放麥克風（open mike）獎、2002年諾因史法茵州文學獎、2003年馬堡文學獎、2003年林布文學獎、2006年亨利．海涅文學獎、華特．史考特獎、羅畢爾最佳歷史小說金獎等；以及近年獎項如2008年巴登符騰堡州文學獎金、克拉格福特（Klagenfurt）奧地利電信文學獎、北萊茵州文學獎等。為當今德國文壇備受矚目的小說家。

　　目前已出版著作有：《在棺材後面，誰去了哪裡？》、《身體》、《卡塔莉娜》、《逃亡練習》、《紡紗腦》、《被帽子吞噬的男人》等。

譯者簡介

彤 雅立

　　1978年生於臺灣臺中，以鑽研電影與德語文學翻譯為業。著有詩集《邊地微光》（女書）、《月照無 眠》（南方家園），譯有艾芙烈．葉利尼克《美妙時光》（商周）、法蘭茲．卡夫卡《給米蓮娜的信──卡夫卡的愛情書簡》（書林，合譯）、《被帽子吞噬的男人》（繆思）等書，主編並翻譯《月照無眠詩聲雜誌》。

楊夢茹

　　東吳大學中文系畢，法蘭克福大學德國文學博士候選人，著有《從憂鬱到豐美 歌德的精彩人生》，譯有《恐懼的原型》等十餘冊書籍。

毆思小說選──床底下的女人

琳恩工作的時間越來越長。在工作中，她可以隱藏自己，就像躲進一個洞裡，沒人看得見她。琳恩不只打掃，她並且徹底地清掃。別的清潔女傭看不見的地方，她就從那裡開始。比如木桌上殘留淺淺的水杯印，必須把身子湊近，閉上一隻眼才能看見——琳恩立刻拿起木桌拭紙，將它擦去。另一個難以覺察的灰塵聚居地，是窗櫺縫隙中黑色的穀粒——琳恩用餐刀把它挖出來。瓷磚上的一枚指印，在目光所及的高度，任誰都可能視而不見。櫥櫃的一只抽屜，裡面一點碎屑都沒有。琳恩還留長拇指的指甲，用來除去浴室裡難除的汙漬。床單燙得平整，棉被也沒有任何起伏，疊好的浴巾不容有一個邊角露出來。椅子緊靠梳妝臺，櫃子頂部也一塵不染，暖氣機的凹槽、盥洗室的角落，在室內噴空氣清淨劑，新鮮的氣息。在這個介於鏡子與牆壁之間的微小空間，琳恩拿著濕布來回擦拭，這布原本是用來包裹廚房裡的利刀，如今檯燈從裡到外都乾淨了，然後把桌子移開，開始吸地。

琳恩通常待到五、六點，她自動增長了工作時間，不想回家，回家的話她必須找新的事情，然後去做，搭電梯，久久地躲在走道，探進花瓶的內裡。超時工作並不是計畫好的，這樣的加班既沒有薪水，琳恩也不能補休。這是她自己的時間，但也沒有人阻止她這麼做。漢茲認為她是要透過這樣的行為告訴我們、向我們證明她的優秀，想在試用期不只是把事情做好，而是做得非常傑出。然而，三個月後什麼也沒改變。事與願違。琳恩工作直到七點，有時候到八點。穿越飯店廚房，早餐室、接待臺、工作間、洗衣室，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琳恩也打掃無人過夜的空房間，因為她覺得，即使房間無人過夜，也會染塵，所以她也在房裡拍打棉被。並沒有人制止她，她也這樣一直做下去。很快地，琳恩便隱沒在飯店房間的東西裡，再也看不見，彷彿她就是屬於看不見的那一類事物。像隸屬於飯店房間的物品，以幾乎難以察覺的方式，時而移動著，像一個靈魂，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憑其意志，彷彿童話裡助人為樂的侏儒順道進來工作過一般。有什麼落到地上了——琳恩在這裡，將它撿了起來，是一本雜誌，剛掉在飯店大廳。有一枚客人在雨天沾濕的鞋印，大廳的總接待還沒發現，那鞋印就已經擦乾淨了。

然而，大多數的時間，琳恩都在房間裡度過。在那裡，她看見事物的存在，看見事物的糾纏，看見事物所有被掩藏的當下，它們襲向琳恩，像一塊布，將琳恩包覆。看見一條沒被帶走的牙膏？那客人得買條新的了。一條廉價品牌的牙膏？這對身體保養一點也沒有價值。洗手檯上留有被刮下的鬍子？這象徵著此人的粗線條。盥洗包裡的衛生棉？這代表女性肚疼時的喜好。一只男性腕表忘在床頭桌上？這男人恐怕得在路上向人問時間了。琳恩拿起桌上的表，擦去上面的灰塵，再把它放回原來的位置。鏡子上有水漬？這女人想必在吹頭髮時把頭髮向前甩了。一包被打開包裝的登喜路香菸在床頭桌上？琳恩點起一根自己的菸，她從來只抽自己的菸，而不是陌生人的。而當她進到滿是菸味的房間時，總會鬆一口氣，如此一來她便可以在打掃的空檔抽菸，站在打開的窗戶前，不會有人發現，菸味將與菸味混在一起，她還沒聽說過，有誰可以分辨登喜路香菸與萬寶路的氣味。

3
琳恩總是越來越常回到房間。不，並不是去客人退房後的房間，而是夜無人歸的客房。只要她知道今晚房間主人不會回來，在夜色降臨的時候，她便過去。琳恩嗅聞著房裡的氣味，想知道住在這裡的男人，是怎樣的味道？聞起來像薰衣草？睡衣是否有汗味？行李箱的衣服用了哪一種洗衣劑清洗？水蜜桃口味、紫羅蘭香氣，還是春天的清香？他刮鬍子時是乾刮還是濕的？他在紙條上寫了什麼？衣服是否整齊地掛在椅背上？口袋裡有什麼？為何他在此下榻？出差？會議？還是私人旅行？

隔壁房有個女人。放在椅子旁的高跟鞋高得誇張，誰要穿上這雙鞋，一定很有自信，能夠自我說服，並且覺得自己很美，誰要穿上這雙鞋，一定想站在世界的頂端。女人的底褲有分泌物的氣味，琳恩在浴室發現一些藥，隱密地埋在盥洗包底下，可芳淨陰道乳膏，行李箱上貼有名牌，薩賓娜．胡特維克。薩賓娜，琳恩想著，這名字使她想到影星亨佛萊．鮑嘉。

三○九號房，利得超市的袋子在椅子上，為什麼他負擔得起在艾登飯店過夜？這對他而言太貴了，也許他的公司替他負擔了行程。在利得超市的袋子裡，有洋芋片、花生、巧克力，佐以一瓶旋蓋式紅酒。這男人長得矮小，矮小且胖。創傷軟膏，他應該是跌倒了，身體有個傷口，垃圾桶裡有殘餘的膏藥貼布，或者，琳恩想，他也可能是挨打了，被揍了，也許他是被嘲弄的那一個，被人家笑的那一個，或者更早之前，在小學就這樣了，這個戴眼鏡的胖男孩，今天戴著隱形眼鏡，那只空的眼鏡盒一直放在那兒，孩提時的他總戴著這副厚重的眼鏡，使他的眼睛更加難看了。床頭桌上一本厚重的舊書，內容不怎麼樣，幾乎被翻壞了，是一本瑕疵樣書，在百貨公司門口的特價花車找到的，一點五歐元，好似這個數字代表一個不可估量的巨大價值，男人在第一頁潦草寫下悲傷的句子——這本書為伯尼．維姆斯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