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當我開始知覺已步入中年時,最大的改變就是話變少了,懶得講話,懶得去管一些生活上的瑣事。也許是在課堂上講太多了,也許是因為沒有人願意聽,話愈講愈少,愈講愈小聲,被說是連蚊子都不如,如果不是重要的事,通常也懶得再重複一遍。因為不常講話,反而可以多些時間思考,有些事雖然不講,卻無法不想,於是就把想講的東西寫下來,漸漸變成一種習慣,作為自我逃避與情緒宣洩的出口。
年輕時也喜歡為賦新詞,舞文弄墨,得過一些不說的話沒人知道的獎,寫作對我而言不是難事,只是我一直沒敢把寫作當一生的志業。即使在今天,經濟基礎比以前好,還是沒敢瘋狂到放棄一切,去追逐那個年少時短暫浮現的作家夢。我自忖不是文學創作的料,更重要的是太過務實,缺少浪漫,別說是煮字療飢,食無魚、食無肉都難以忍受。
一個太在意物質與生活享受的人,注定寫不出感人的好作品,尤其已過了追逐情愛的年紀,還來寫一些風花雪月的詞句,未免讓人覺得虛情假意,自己看了都會不好意思。通常到我這年紀的人,最愛回憶過去,任何生活上的小小感觸都會讓情感氾濫成災,更奇怪的是一些年輕時失落的童年趣事,這會兒全都跑回來了。許多人在年輕時從未寫過文章,也沒受過任何寫作的訓練,卻在上了年紀後個個成了作家,寫出來的回憶,清晰到好像昨日才剛發生。我實在不想被歸類成這一群人,偏偏就是愈來愈像。一旦戀上寫作,往往欲罷不能,原本只是一些碎碎唸的句子,沒想到竟然可以累積成書,真的是始料未及。
這本書可以出版最先要感謝的是《金門文藝》的總編,由於他的邀稿讓我有機會在停筆二十幾年後,再度體會「文學是苦悶的象徵」。雖然只是一篇一千五百字的散文,寫寫刪刪,刪刪寫寫,竟然拖了近一個月,怎麼讀都不順暢,如果不是已允諾交稿,真想放棄。平常寫論文,東抄西抄,可以參考的資料很多,不會有文思枯竭的問題,只要夠勤勞,沒有寫不成的論文。
換成寫散文,同樣都是文字的排列組合,結果完全不一樣,使用的詞彙不同,思考的模式,乃至陷入的寫作情緒也不同。之前讀《金門文藝》時,心裡偶爾會嘀咕:「這也算文章!」這樣也可以投稿?可能有很多人同我一樣的想法,有這種想法不是壞事,就看能不能付諸行動,印證自己的能耐。我之所以會不務正業,多少是基於這樣的心理,想測試自己是否還能寫,還能找回年輕時對文藝的愛好。《金門日報》的「副刊文學」為我提供了這樣一個擂台與戰場,也為我實現了年少時的寫作夢。
多年來這座虛擬的花園培育出許多知名的作家,我對文藝的愛好,對寫作的初衷,以及這本書得以出版都是從這個園地開始。感謝主編的厚愛,接受這些文章,兩年來我陸續在這塊園地發表了二十餘篇的雜文,多屬生活感觸的記述,兼抒發對家鄉的懷念。原本只是玩票性質,沒想到會一寫成迷,一寫成癮,寫到足以編印成冊,印製成書,真的要感謝「副刊文學」這塊肥沃的土地,無心插柳柳成蔭,也算是一種緣份。
本書共收錄了五十篇文章,之所以取五十之數當然與現在的年歲有關。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我向來駑鈍,對天命所知不多,即使已過半百,生活仍在跌跌撞撞之中,很多事情放不開,很多事情放不下。這樣一個角色,天地君親師,人在五倫內,心在紅塵中。萬事萬物離不開一個情字,親情與人情,情字這條路走起來雖辛苦,總還是能留下一些甜蜜回憶。我本想將這些文章分成三部份,關於親情的、關於人情的、關於物情的,最後沒能歸類成功,主要是這些感情總是糾葛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於是索性放任它亂,不分章節,隨意隨性,隨便翻,隨便讀。
雖然是隨性而寫的文章,記述的都是事實,某種程度上來說,它也是傳記,一種散文式的傳記,記錄我曾這樣生活過。自十八歲那一年離開家鄉,故鄉的印記愈來愈模糊,這一輩子可能連落葉歸根都有困難。只是不知何故,最近老是作夢,夢到殘破的家園,夢到小時候的情景,夢到一些至愛的親人。我把這些感觸詳實地記錄下來,能夠這樣自在地活著,心中充滿感激。回首來時路,有親人、家人相伴,有師長、長輩提攜,有同學、好友相知相惜,要感謝的人太多了,我以謝天的虔誠心意出版這本書,作為我對所有人事物的感恩與懷念。
遠方有一個離島,有我童年的記憶,有我眷戀的親情,有我割捨不掉的牽掛,那座島的名字,古時候叫做笠嶼,我常在夢裡回去,故以此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