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地的巨河
序莊華堂《水鄉》陳芳明
滔滔巨流穿越台北盆地,延伸出去的支流豐饒了草木魚獸,也滋養了仰天無告的善良子民。歷史是怎麼開始,沒有人說得清楚,但是在草原上印下人類的足跡時,荒涼的天地早就在那裡迤邐綿延。美麗的神話故事,魅惑的民間傳說,漂蕩過好幾個世代。從來無法釐清源頭是在哪裡,而且也無法預測會消失在哪裡。漫漫歲月見證過多少追逐理想的人們,也俯視過生死起滅的聚落。留下來的記憶,是何等貧乏。有時是亂裂殘缺,有時是空白無終。可以確信的是,從遠古的盲昧狀態到現代的繁華城市,沿路散佈著多少荒塚古墓,那是所有生命的歸宿,卻暗藏著無數惹人議論的故事。人類發明文字以後,並不能保證所有的記憶都能遺留紀錄。所有的文獻只是史家寫下他們所看到的,或聽到的;那些看不到,或聽不到的事蹟,便注定付諸遺忘。動人的小說家便是在文獻匱乏的地方,填補大量的想像,也注入生命與人格。在虛構的歷史舞台上,小說家的筆引導不知姓氏的人格登場。戲骨需要戲肉,在盤根錯節的時間網絡,渲染人際關係、感情升降、故事起伏,往往可以使讀者被吸納進入歷史的深淵。
莊華堂經營台灣歷史小說已經多年,他對原住民,特別是對平埔族的故事極為著迷。他同時經營數部大河小說,包括後山三部曲,巴宰海三部曲(已完成《慾望草原》),台北四部曲(已發表《巴賽風雲》),其他的作品包括短篇小說集《土地公廟》(1990)、客家小說選《大水柴》(2006)、長篇歷史小說《吳大老以及他的三個女人》(2006)。他出道甚晚,寫作甚勤,短短十餘年就以歷史小說揚名立萬。他廣泛涉獵前人的台灣史研究成果,並且親自進行田野調查。如果說他的文學不是寫出來,而是走出來,亦不為過。他的書寫工程無疑是以雙軌進行,一方面是涉入地理的旅行,一方面則是投入歷史的旅行。在空間與時間的交會處,他找到文學的座標。莊華堂能夠漫遊的版圖,無窮無盡。到目前為止,他以歷史小說作為生命的志業,放眼當代文壇,少有望其項背者。
戰後以來,漸漸有作家發現歷史是富饒的文學寶庫。這個海島,幅員有限,能夠追溯的文字記錄,可能僅有三百年。但是在文字缺席的地方,歷史可以延伸到天涯海角;那廣闊的天地,足夠小說家的想像馳騁。歷史與文學之間,既是相互融合,也是相互排斥。如果過分偏重時間、地點與人名,小說往往淪為歷史的奴僕。真正的文學作品,把歷史視為故事的遙遠背景,對於文獻中的記載適度的扭曲變造,反而可以使人格躍然紙上。
在日據時代,日本作家帶著帝國之眼肆意改編台灣歷史。其中最有名的例子就是西川滿,他寫過中篇小說〈採硫記〉,便是以一六九七年郁永河《裨海紀遊》為底本。郁永河當年來台灣開採硫黃,是為了運回福建去製造火藥,在漢文紀錄?,台北盆地第一次留下鮮明的記憶。
他看到了巨大的水域,當他從金包里航行進入淡水河時,看到一座美麗的山巒,他稱之為坌嶺,就是現在的觀音山。當他進入干豆門(關渡)時,看到兩大河流匯合的廣大水面,不禁發出讚嘆。郁永河趨趕牛車,進入台北平原,荒草淹沒人身,不僅看見巨蟒,也看見裸體的原住民。那是漢人眼中最原始的台北,那原初是凱達格蘭族的樂園。這位漢人官吏完成採硫工作後,離去時留下一段令人千古難忘的文字:「所謂海上神仙者,不過裸體文身而已。」郁永河的幻滅感,幾乎可以推知。再過兩百年,英國傳教士馬偕(George
Mckay)又到達淡水,在他留下的回憶錄《台灣遙寄》,也看到嫵媚迷人的觀音山。但是漢人聚落已經遍佈整個盆地,移民文化蔚為風氣。平埔族似乎被迫隱入山中,那美麗的草原終於成為他們的失樂園。西川滿無視於過往的歷史變遷,卻以殖民者的身分,改寫郁永河台北平原的故事。在他的小說?,郁永河竟然搖身變成快樂的旅行者,那種開朗的態度無非就是帝國的慾望,刻意對台灣歷史架構進行抽樑換柱;要消滅被殖民者的精神,當然就要優先篡改記憶。
容許偏離歷史方位的族群記憶,再次回歸到它應有的位置,正是重建台灣主體性的關鍵課題。長期以來這小小的海島,一直是帝國主義者凝視的對象。它好像是一個空白的主體,隨時可以填補慾望與意義,台灣不斷被解釋、被改寫、被扭曲、被誤解,彷彿是一個陰性的身軀,忍受著權力的安排與支配。從這個觀點來看,莊華堂所寫的歷史小說,確實已具備一種翻轉的力量,他容許島上住民掙脫被凝視的地位,而開始自我關照、自我解釋。他的書寫實踐,等於是把受盡委屈與扭曲的歷史命運再度改寫。「台北四部曲」是值得期待的作品,為台灣文壇帶來新的視野。他展開時間與空間的雙軌旅行,逆流而上,使失落的不再失落,使遺忘的不再遺忘。莊華堂在行文落筆之際,有時不免被當代文化所牽制,還沒有完全施展波瀾壯闊的想像。一如小說中以「混血兒」來形容故事主角,似乎不符歷史情境。金毛紅毛的種族確實在台灣島上活躍過,東洋西洋文化也在早期的土地上活動過。再回到歷史舞台時,作者對於語言的使用,可能要非常警覺,也非常敏銳。無論如何,這是不容易的成就,莊華堂正在挑戰一樁不可能的任務。
歷史滔滔,淹沒過多少愛情與理想。台北盆地的水鄉澤國,是作者夢寐以求的天地,曾經發生過的原住民精采故事,以魂兮歸來的姿態出入於小說中的山谷與平原。作者的重要理念,便是讓島上的古今族群復活過來。歷史絕對不是單一族群創造出來,文化也絕對不是單一人物所擘造。從荒蕪到繁華,從失憶到記憶,莊華堂驀然讓我們看到盆地的巨河。
(本文作者為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
推薦序
水鄉「澤國」
彭瑞金
華堂在寫完《巴賽風雲》之後,立刻擬定了「台北四部曲」的寫作計畫,《水鄉》是第一部,接下來會是《水田》、《水城》、《水村》,分別要寫淡水河流域、艋舺、大稻埕、大龍峒、台北盆地、深坑、新店、烏來、三峽等今天大台北地區的開發時期為歷史背景的「故事」,已自行命名為「大河小說《台北四部曲》」。如果能如期順利完成,真是水鄉「澤國」,必定為台灣文學史添一頁光彩燦爛,澤惠台灣的史頁。
我不是迷信大河小說,也不信奉三部曲或什麼四部曲、五部曲,我不認為這些「符號」等於文學作品的CAS。雖然在讀過《巴賽風雲》和《水鄉》之後,我也肯定華堂是繼鍾肇政、李喬等客籍長篇書寫能手之後,最有可能繼踵前賢的客籍長篇小說的書寫好手。根據華堂初擬的計畫,四部計六十萬字左右,但和已完成的《水鄉》比對,四部合計八十萬字、甚至超過百萬字都有可能。不過,重點不在部數和字數,要問的是台灣長篇或客籍作家的長篇創作的立基點在哪裡?
鍾肇政寫《臺灣人三部曲》和李喬寫《寒夜三部曲》,雖然都沒有可和鍾、李二位作者對號入座的人物,但卻沒有人懷疑他們是在「講自己的故事」,作者的靈魂、思想都「附身」在小說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大大小小的事跡中「重現」,形成一種作者不在場,精神、思想卻無所不在、無事不與,無刻或間的情形。華堂不是台北人,要說台北盆地的故事,而且是說自己出生前三百年發生的故事,仰賴的是文獻的檢索和田野調查。鍾肇政和李喬的寫作範疇也逾越他們個人的經驗,當然也有很多得借重文獻和田野調查,但畢竟和華堂的完全仰仗不同。華堂有完全的歷史想像空間,人物、情節有絕對的虛構自由,有充分去發揮小說「大話」本領的餘裕。然而,事實不然,《水鄉》寫得相當辛苦,有過廢筆而嘆的挫折。我認為是小說創作一旦只依賴「可靠的文獻」、靠得太用力了,還是有靠不住的時候。
我知道華堂投注於台北盆地文獻的蒐集、調查、研究的功夫,既久又深,從盆地文化層的考古、調查的參與和文獻的上窮碧落下黃泉,早已是進入他的文學收穫期。不過,莊稼播種很辛苦,收割也往往是汗水、淚水交織。和鍾老、李喬的歷史長篇不同的是,兩位前輩的寫作有「寫自己的故事」作為驅動力、有祖靈、有地靈……的召喚,讓他們非寫不可,也有一旦動筆、不達目的絕不縮手的驅力,華堂寫《水鄉》系列,相對的,沒有他們的「驅力」,也沒有他們的「動力」,只憑對小說的「熱力」,寫得一定很辛苦,也有一定的寫作危機。那麼遠距離的小說長跑,沒有了熱力可能便跑不動。小說創作的熱力,總是隨著年齡,甚至文學創作的外在環境變化衰退。《水鄉》的出版,令人為他這部偉大的寫作構想鬆了一口氣,總是把頭洗下去了,一定要繼續把它剃完吧!何況,《水鄉》也獲得國藝會的長篇小說創作專案補助,寫完了,又立即獲得出版亮相的機會,對華堂都是肯定,也勢必為他這龐大的寫作計畫注入巨大的熱量,就讓我們拭目等待「台北四部曲」的完成吧!
(本文作者為靜宜大學台灣文學系教授)
導讀
追尋遙遠記憶裡的水鄉陳健一
對我們熟悉的台北,一直是這樣子嗎?
沒有高樓華屋時的台北是什麼樣子呢?
一百多年前,兩百多年前,或者更遠之前──莊華堂長篇小說《水鄉》書寫的三百年前,那個時候的台北又是什麼模樣?
地質學者告訴我們:三百年前有個康熙台北湖;考古學家人類學家提到凱達格蘭族,或者毛少翁社……《淡水廳志》上還記載「賴科」這個人,另外在尹章義、王世慶的台北盆地開發史研究中,也存在「陳賴章墾號」、「胡同隆墾號」等早期台北開墾的文字片段。
知道「知識」的古早台北後,仍然想問:三百年前的台北是什麼樣子?儘管文獻中呈現出台北部分樣子,但是語意片段,意義抽象,不容易體會藏身文字間的生命和土地情境;即使弄懂知識的台北,得到的印象也只是片段、破碎,內在情感的投入及想像無法展開。
取代「知識性」的闡述,試著以說故事的方式,用柔軟、有生命的故事,藉由故事敘述視角,獲得一個直觀的印象,讓讀者感覺到、體會到古早台北的土地和生命情境,你以為如何?
莊華堂的台北四部曲第一部《水鄉》,就是這種想望和意識下的創作。
《水鄉》的內容主要表現在一七○○年前後二十年的台北樣子。
這段期間,台北部分地區曾經淹沒為湖泊,大都是平埔族原住民,漢人較少。淡水河以南的地方較低窪,現在的三重、蘆洲和部分新莊地區都陷落在湖泊裡或沼澤中,士林後港、洲美里及社子一帶也在湖裡面,湖泊邊緣可能在現在的大龍峒、劍潭、士林下樹林、唭哩岸、關渡、新莊街、板橋崁仔腳等地方,以及自水面浮出沙洲,像蘆洲等。他們搭乘木頭做的「艋舺(獨木舟)」往來各地。
一七○○年前後,漢人陸續自淡水河口或桃園一帶來到大台北區。初到大台北地區的漢人,若從淡水河口進到關渡一帶,會看到廣大的湖泊,往北,關渡、唭哩岸、劍潭(圓山大飯店一帶)為最接近湖泊的陸地,許多漢人前往居住,也發展出大台北區的三大古廟,分別是關渡宮、慈生宮及觀音寺。往南水域較寬廣,環境並不穩定,興直庄(現在新莊老街一帶)為湖邊高地,且後面有廣大的平原,環境穩定,水源豐沛,很快的吸引漢人注意,也因此成為漢人較早開墾的地區之一,一七○○年的往後數十年,該地區發展出北台灣最熱鬧的街道;也就是新莊街。
再回到一七○○年前二、三十年以後的大台北景象……
大河流(淡水河兩岸)邊沿住著不同的平埔族群,淡水河口有八里坌社,接近現在士林、北投一帶為毛少翁社,新莊一帶為武溜灣和擺接社,現在大龍峒一帶為奇母卒社,更上面的松山火車站一帶為麻里即吼社,另外中和及永和一帶有秀朗社……。漢人部分,早在清朝占領台灣之前,鄭成功軍隊占領南台灣的那段期間,已有軍隊來到台北;何祐和他的部下駐紮於奇里岸一帶,後來鄭成功的親戚鄭長也到附近活動;施琅打敗鄭成功的軍隊占領台灣後,北部仍少漢人在活動,但是已有通事在台北地區活躍,像賴科就是當時非常活躍的漢人。
一六九七年郁永河到台北時,台北到處是沼澤、湖泊,幾年後,漢人商人意識到台北「地廣土沃」,值得開墾,就陸續到台北,往來台北和大陸做生意,當時八里十三行就成為重要的口岸;清朝大官陳璸追海盜到台北來,也發現台北土地潛能,決定派更多軍隊長期駐守,從此漢人在台北的生活方式有軍隊和平埔族抗衡,有了更大保障,漢人紛紛前來開墾,這些漢人開墾前要和清朝政府申請墾照,「陳賴章墾照」就是那個時候的墾照;墾照範圍為台北湖周邊環境較穩定的土地,像關渡、觀音山腳下、大龍峒及秀朗等地區。這段日子,漢人和平埔族的關係大抵和諧,甚至還配合漢人翻修關渡的媽祖廟,翻修那年「眾番雲集」,這中間,通事賴科應該扮演重要角色。
自大陸或自南部前來的「有力人士」紛紛找水邊高地開闢田地,自山上構築水坡引水灌溉水田,或興築水圳自大河引水到田裡;約一七五○年代左右,大台北的新莊平原、擺接平原、大佳臘平原都有水圳,開墾基礎確定,水田及糧食來源增加,前來居住及開墾的漢人也在逐漸的增加……
於是台北地區逐漸從荒煙蔓草,成為有水田莊稼、有竹圍人家的地方。
以上的描述大抵為《水鄉》這部小說鋪陳的背景。
生活在那時代的人,每天看到湖水、河水和沼澤,和水的關係密切。也因此,這部十五萬字的小說以「水鄉」做書名,就很核心的指出當時台北的環境及歷史舞台;也給接下來小說情境描述,提供貼切的生活背景和想像憑藉。
書中出現的幾個人物,大抵為活躍於台北平原的凱達格蘭平埔族,以及少部分從唐山來的漢人。整體而言,本書用三百年前的大台北環境做舞台,有機的導入歷史素材、文獻片段,以及地理、自然環境,這樣的小說寫法,就大台北區而言,該是第一次,很值得細心體會、追索及思考。
讓我們跟著莊華堂的小說之筆,追尋古早古早以前,台北人遙遠記憶裡的水鄉。
(本文作者為台灣土地倫理協會祕書長)
跋
我的水鄉澤國
三四年來,我習慣每天黃昏時分,跨過高高的堤岸到新店溪邊散步。
我喜歡在堤岸上方的陸橋頂端駐足,看這個我生活了三十幾年的城市,在熱鬧喧囂一整天,經過彩霞濃?豔抹之後短暫的美麗容顏。
其實這片河灘並不美麗。三十年前,我窩居於光復橋畔的年代,從蘇清波、邵恩新到林豐正主政的時候,他們把全縣的垃圾棄於淡水河沿岸堆積,把這條台北人的生命母河弄得污濁不堪。尤清八年任內,以幾萬輛次的卡車將它清除,蘇貞昌的八年,開始將灘岸綠化,於是我們看到春風又綠的草皮。被人譏為上山打老虎的周錫偉縣長,其實做了幾件好事情,他大力推動堤岸的自行車道聯結,做水岸綠色廊道,並致力於一般人看不到的汙廢水處理。於是我每天散步的地方,多了一個黃昏之後LED燈光美景的江子翠礫間水岸公園。
江仔翠老地名叫做港仔嘴,它位於新店溪與大漢溪的匯流口,是個至今仍然列為行水區的老舊社區。現在當地還有一座土地公廟,早年的信徒主要是潘姓和林姓人家,他們應該是武溜灣社凱達格蘭的子孫。
《水鄉》這部小說,就是描寫三百年前唐山移民尚未拓荒斯土之前,淡水河下游地區水鄉澤國的原始風貌。小說的主人翁就是凱達格蘭族人,隨著康熙四十九年陳賴章墾照告示─漢番初接觸為發軔,故事從淡水河口的八里坌、北投社開始,沿著河流上溯到毛少翁、奇母卒和武溜灣的故事。
這個題材前後醞釀九年,實際撰寫四年,跟第一次向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提出申請,我的第一部長篇《吳大老》一樣,前後展延三次才完成。我實在很羨慕我的同鄉前輩鍾肇政老師,他的「臺灣人三部曲」─三十萬字的《插天山之歌》,只利用暑假期間的兩個月就完成了,就創作速度來說,我跟他比有如龜兔賽跑了。
《插天山之歌》的場景在大嵙崁溪的大溪、角板山區,是鍾老青少年時期熟悉的場域─他的父親在八結、五寮公學校教書,那時他在淡水中學念書,每年寒暑假會回到山區的家,所以他對於那片插天山地區熟悉,寫起來順手。我從高中時期就上來台北,住過台北市、景美、新店、板橋,在台北都會區生活三十幾年,本身又是一個跑遍各地的地方文史工作者,對小說場域的淡水河下游地區也熟悉,寫起來卻痛苦萬分。
主要原因在於小說所涉及的時空問題─《插天山之歌》的時空是太平洋戰爭末期,鍾老生於大正十四年,終戰那年他二十歲,因為經歷那個時代,他寫山區人家的生活、產業,戰時的體制、民生細節無不熟悉。《水鄉》的時空是三百年前的台北,那時候的平埔族吃什麼?穿什麼?住什麼?他們跟漢人初接觸說什麼話?淡水河兩岸生長哪些花草樹木,有哪些昆蟲水鳥動物?這些都困擾我的思路與文字─作者如何去還原或重建三百年前的場景─淡水河下游的原始風貌?
是故,我每一部歷史小說都要參考許多資料,而《水鄉》特別多─包括西荷時期的史料、筆記,清代的方志、古文書,日治乃至於戰後學者的研究論著。感謝翁佳音對於淡水河流域詳細的考證,他跟江樹生、李毓中、康培德有關西荷時代的研究論述,學院裡尹章義、戴寶村、陳國棟、陳宗仁的幾本著作,中央研究院潘英海、李壬癸、劉益昌、詹素娟……等良師益友所製作的「平埔文化網」,都提供我寫作這本書的主要參考依據。此外在生態及文史方面,老朋友林淑英、劉克襄、陳健一、晏若仁、林智謀、潘增鑑、周祥傳……我運用他們發表的文章,甚至是跟著他們的腳步重新認識淡水河、新店溪的河川生態與風土民情。
因為他們,讓作者把這部小說更接近於我想像中的水鄉澤國。
附記:
本書編校期間,晏子以肺腺癌病逝於台中榮總,得年五十歲。
晏子,一個外省新移民第二代,把後半生全部消耗於台灣生態環保領域的綠人─曾任自然步道協會秘書長、千里步道志工、生態農場志工隊長,最後鞠躬盡瘁於主婦聯盟合作社。晏子是平凡中最不平凡的人─愛人,愛土地,愛花花草草,愛昆蟲鳥獸,愛大地之上的芸芸眾生!
我將本書獻給晏子小德蘭天使。因為晏子是我從文學、文史領域,進入生態環保領域的重要引導人,《水鄉》的自然環境書寫,跟她息息相關。
莊華堂 於二○一一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