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當研究生敲門,而我剛好在。
走進來的,通常是一大疊中英文獻,我會說:「先回去找找研究的熱情,再來找我。」偶爾也有眼睛亮亮但空手進門的,我就說:「先回去想想知識的意義,再來找我。」
妍君走進來,帶了一個奇怪的題目和冷門的角度,我看得出她對研究主題有熱情,顯然也想過知識對自己的意義,所以請她坐下。
妍君的書寫有幾個吸引我的地方。首先,她用三種不同的距離(遙遠的文本分析、面質的個別訪談和臨場的自身體驗)先拆解後結構一個體驗消費的經驗;其次,她從一開始就決定不要受限於這個社會面對某個現象或趨勢時慣用的兩個詮釋角度:應用的(例如紫牛和藍海)和批判的(例如《NO
LOGO》),而是邊讀書邊尋找貼近這個體驗消費的觀點,一路上,她撿拾了社會學的消費歷史,神秘學的星空預言,容格的個體化歷程,馬斯洛的超個人心理學和台灣社會的消費觀,最後提出兩個結論——悲觀地說,SPA仍是一種被貼上階級和性別符號、必須以物質或心理代價來換取的身心靈平衡商品;樂觀地說,儘管面對心靈危機,當代仍比之前任何一個時代擁有更多機會和資源去解決這個問題。我不知道妍君拆解和結構的SPA經驗是否完整,或者用以詮釋SPA現象的觀點是否窮盡,甚至不確定結論是否周延,但我喜歡她在字裡行間呈現的思考和反省的過程。對我來說,知識必須深刻而且創新,這個深刻跟創新可能在命題裡,可能在方法裡,可能在結論裡,就這本書而言,深刻跟創新就在書寫的過程裡。
與其說這本書在討論SPA現象,不如說在描述每個時代非主流文化與主流文化從對抗變成結盟的過程。世紀初的SPA像一面鏡子,反映出當代社會是反身體的、反心靈的、反鬆散的和反內省的,但一旦社會看見自己的陰影並承認它們所象徵的人類集體潛在需求時,就會開始透過神話化、產品化、儀式化各種手段收編非主流文化,攜手共創商機。未來可能取代SPA的,也許是「慢活」(結果出版社以極快的速度翻譯了大量慢活書籍),也許是「樂活」(向來以效率著名的某企業已率先宣稱投入樂活事業),也可能是「壯遊」(我正期待著旅行社舉辦類司馬遷之行的各種行程說明會)。這個現象沒有對或不對,好或不好,雖然地下音樂搖身變成排行榜冠軍的速度總是讓人有些錯愕,但搖滾樂的精神不死,再過幾天,又會有新的地下音樂出現,更值得深思的,也是妍君反省的重點之一,就是整體台灣社會以及處在這個社會裡的你和我,面對「無毒」、「有機」、「off學」這些字眼時,為何總是照單全收,從不過問概念形成的背景,也不細究自己的土壤能否栽出相同的花朵。
除了嚴肅的舉證與辯論,對我來說,妍君的書還有一個私密的意義,就是開啟當時的我對心身工作的好奇。02年跟04年,我在加拿大海文學院(Haven)住了兩個夏天,03年跟06年,我報名參加十日內觀課程,04年春天,我去紐約學夢,05年在花蓮設計了四場「夢與創造力」工作坊,06年整年,則在溫佑君的教室裡上精油課。去年九月我出版了《越旅行越裡面》跟《找阿寶.玩創意》兩本書,儘管遲了些,就某種意義而言,還是可以視作對妍君的書的回應。
當下一個研究生來敲門,而我剛好在,不知道會開啟一條通往哪裡的道路?我心裡響起楊弦唱的「民歌手」:
給我一張鏗鏗的吉他 一肩風裡飄飄的長髮
給我一個回不去的家 一個遠遠的記憶叫從前
我是一個民歌手 給我的狗給我的狗 給他一塊肉骨頭
江湖上來的該走回江湖 走回青蛙和草和泥土
走回當初生我的土地 我的父我的母
我是一個民歌手 歲月牽的多長 歌啊歌就牽得多長
風到何處 歌就吹到何處
路有多長 歌就有多長
路有多長 草鞋就有多長
下游到上游 河水多清涼
多少靴子在路上街上 多少額頭在風裡雨裡
多少眼睛因瞭望而受傷 我涼涼的歌是一帖藥
我是一個民歌手 我的歌我的歌 敷在多少傷口上
推開門推開小客棧的門 一個新釀的黎明我走進
一個黎明芬芳如詩經 茫茫的霧晶晶的露
我是一個民歌手 一邊唱一邊走 一個新的世界我走進
政大廣告系副教授 陳文玲
序
關於這一切的開始,得從台灣的背景開始說起。
幾十年前台灣社會,我其實沒有參與也沒有太多深刻的印象,但一直知道老一輩的台灣人是刻苦而且勤儉的。《消費》一書,透露了「一個社會型態中的經濟若要起飛,至少必須有一個世代的人具有辛勤工作的動機,並且節儉………多餘的錢必須被用來再投資,以促進經濟蓬勃發展。消費的時機必須要延後」(
Bocock著,張君玫、黃鵬仁譯,1995,頁63),在這本書當中我看到一個對話的起點,在另一本書「狂飆八十」裡看到一個回應,「戰後台灣經濟史的主脈就是,政府用各種不同的政策鼓勵生產、壓抑消費。政府藉由政策管制、外匯手段、財政賦稅措施等塑造“台灣人都很勤儉”的效果」(楊照,1999,頁8),或許在那個時代裡的台灣人並沒有什麼消費的機會與意願,但他們確實為現在的富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許多回溯八零年代的書籍與文章,都確認了這是一個標示台灣社會轉型的重要年代,「從1987年到1995年的八年可謂戰後台灣最紛亂也最具創造力的一段時間。解除戒嚴、解除黨禁、反對黨成立、解除報禁、開放探親、社會運動的勃興—在在都說明台灣社會已經完全開放,並進入一個自由的新時代,這個改變一方面將台灣型塑為一個高度流動、多元化,而且有些混亂的文化場域,許多新而有趣的社會與文化結構也開始自其中出現,另一方面,由於資訊流動快速,崩解了原先共有的價值,使得台灣面對一個不確定的新局面……。消費文化的風潮在通訊工具與傳播媒體的協助下,於是席捲台灣社會」(廖咸浩,1999,頁117)。或許改變真的太快速,資本社會又太強勢,於是在還沒有找到認同自己的方式之前,就輕易的屈服於消費這件事情當中,自己、社會、文化、甚至是意識型態,除了透過消費,還真不曉得該如何清楚地去定位,於是在西方發展了近百年的消費理論,竟壓縮在數十年間體現於台灣社會中。回到對話的起點,「在二十世紀後半的西方資本主義中,消費可以說是一種涉及到文化符號與象徵的社會、文化過程」(Bocock著,張君玫、黃鵬仁譯,1995,頁11),於是消費超越了經濟理論中的供需法則,進而成為一種具有消費者的存在與意識型態之涵義的活動,更可視為一種「整體的社會現象」(陳坤宏,1995,頁10)來觀看。而在消費氣氛如此蓬勃的台灣社會中,透過對於消費現象的研究和瞭解,將有助於捕捉一些台灣人與台灣事。
回溯國內過去研究消費文化的文獻,也可從一個時間的脈絡中,拼湊出台灣消費文化的輪廓。關於消費現象的討論大量集中於民國88年以後,每一篇文章和討論似乎都牽引著我重新去經歷過去(也可能仍然是現在)的每一個消費事件中,好比你會發現有人在研究曾經流行一時的Hello
Kitty,或是研究手機的消費,哈日現象,誠品書店或是最近的韓流風,藉由這一篇篇文獻的累積,關於台灣消費文化的輪廓於焉拼湊出,我們也因此多了一些掌握和瞭解台灣社會的根據。而我其實就是基於這樣的想法,尋找另一個在台灣消費社會中特殊且值得探討的消費現象作為寫作題材,期望透過了解當下,回首過去,並展望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