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一
好的醫生怎麼來的?洪蘭(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
有人說如果你有一個好醫師、一個好會計師和一個好的修車師傅,那麼你一生可以高枕無憂。吳承恩在《西遊記》中,借孫悟空的口,安慰唐僧說:「人吃五穀雜糧,沒有不生病的」。生了病找不到好的醫生,尤其是孩子生病找不到好的醫生時,那真是心急如焚,沒有任何言語可以表達心中的焦慮。好的小兒科醫生在父母心中真是比神還要神聖,那麼,好的醫生怎麼來的呢?
這真是好問題,凡是不是本能的行為就得教。怎麼教?一九九二年,義大利的神經科學家在猴子的大腦中發現了「鏡像神經元」(Mirror Neurons),原來模仿就是最原始的學習機制。本書的作者就是從他的父親,馬偕醫院小兒科主任黃富源教授身上學到做個好醫生的方法。
書中提到一位老太太高燒不退,抽血檢驗,弄了半天找不出原因,黃富源教授用手檢查,一摸就摸到病人有個淋巴瘤,所以發燒。這個教訓就是,不管儀器多進步,醫生看診還是一定要用手觸診。現在很多醫生不願意觸診,喜歡開單子叫病人去照X光或做各種檢查。其實一個有經驗的好醫生,沒有現代化的儀器也一樣能治病,因為看病在乎的是那顆心,所謂「良醫治人;庸醫治病」,一個無法感同身受的醫生,醫術再好也是枉然。
民國五十四年,我外公發現有胃癌,雖然已經八十歲了,但是他希望開刀,想活下去。我們去求一位外科名醫請他動刀,他一聽我外公已八十歲,X光片都沒看,就大聲說:「已經這麼老了,還開什麼刀,不必了。」我母親當場淚如泉湧,發誓一定要有子孫作醫生(後來我姐姐的小孩果然去念了史丹佛大學的醫學院,出來做了醫生),台灣很多人決心去念醫就是家中有過這種不好的經驗。
這不好的經驗後來又發生了一次,那時我母親在台灣最好的醫院開刀,她的手術是排在下午兩點,(後來我們才知道,當天是拿我母親做內視鏡手術的示範)。早上八點我母親剛梳洗,就有一位年輕的醫師進來要替我母親插鼻胃管。我很驚訝的問他:「不是下午兩點的刀嗎?怎麼這麼早就來插管?」那位醫師冷冷的說:「我現在有空。」我當然不願意母親這麼早就受罪,就請他下午再來,他忿忿的走了。結果下午一點鐘時,他來了,大聲問我:「現在可以插了吧!」用力一插,母親大叫一聲倒下去,我才了解台灣的醫生是不能得罪的。這是後來我當TMAC委員做醫學評鑑時,那麼在乎學生品德的原因之一。醫學倫理第一條便是:Primum
non nocere.不能傷害病人。醫德是第一啊!
書中提到他父親任衛生署副署長時,去立法院接受立法委員質詢。一個兇悍的立法委員指著黃教授破口大罵,而黃教授頻頻點頭稱是,低頭認真做筆記。質詢結束後,一位看不過去的官員走過來,拍拍黃教授肩膀安慰他,問黃教授:你那麼認真寫筆記究竟記了什麼?(這表示大部分的質詢是藉題發揮,不值得記筆記的。)黃教授微笑地將紙攤開給他看,整張紙,從頭到尾,不斷地重複三個字:「要忍耐、要忍耐、要忍耐……」。
這故事令人感慨,我剛回台灣時,在一個場合,聽到一位老校長說:民國六十七年時他奉命籌備一所國中,教育局編了六千萬的土地徵收費,一千兩百萬的地上物補償費,他與里長挨家挨戶去勸說農民收割後不要再種農作物,以減少地上補償費的支出。在日夜奔波辛苦的溝通後,他僅花了二十萬元便完成了地上物的補償作業。他很得意自己替政府節省了一千多萬元的公帑,不料議會質詢時,一位議員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又是破口大罵,難道議員不能好好地說話?):「你是不是亂編預算?為什麼給你錢,你不會花?你這個校長是怎麼考進來的?不會當校長就給我下來!」他想解釋預算不是他編的,同時,沒有人事先會知道農民願意配合不去種農作物,因此預算編滿是應該的,他正要開口,局長就示意他不要再說了。他說這口氣忍到退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替公家省錢要挨罵。
看了這本書我才了解,原來那麼早以前,民意代表就是這麼囂張了,難怪大家不願做官,有點骨氣的人誰願意這樣被人糟蹋呢!但話說回來,好人不做官,國家的前途又在哪裡?現在才深深了解為什麼台灣社會不能突飛猛進,上下不一心,公僕難為啊!
這本書寫的很幽默,有點像早期的暢銷書《神經外科的黑色喜劇》,作者說他在小兒科學妹的臉書上看到一句話:「住院醫師其實也算是一種特種行業,每天一樣送往迎來,一樣要過夜,在點桌率高的時候(新病人不斷湧入),就算心酸,一樣要帶著微笑……」。想想這比喻還真沒錯。作者說跟大牌醫生巡房時,要溫馴如鴿子,卻又靈巧如蛇;跟到手長腳長的主治醫師要走快一點,遇到老教授不可以衝過頭;如果主治醫生說了個冷笑話要幫忙哈哈大笑………。小醫師也是難為啊!
做醫生最重要的是那顆「視病如親」的心,做老師的也是那顆「有教無類」的心,其實,任何領域都是在乎一顆心,這顆心怎麼培養?無他,從父母、老師、古人的典範中去模仿、從經驗中潛移默化而成。「虎父無犬子」的原因大概是大腦中的鏡像神經元每天都看到典範的行為,不知不覺就內化成自己行為的準則了。
醫學大師William Osler(一八四九──一九一九)說:「醫學是以科學為支柱的藝術」。看病真是個天大的藝術,碰到好的醫生的確是三生有幸。這是一本輕鬆易讀、發人深省的書,值得作為教養孩子的典範。
推薦序二
為人父的智慧∕蘇明進
之前就看過黃瑽寧醫生的專欄與著作,覺得他真是一位擁有豐富學識、醫術高超的好醫師。直到看完這本《醫生父親給兒子的好榜樣》,才明白黃瑽寧對待病人的細心與同理心是其來有自,因為他師承家門,上面有一位醫生父親,父子倆都是小兒科醫生;而他們所散發出來的醫者風範,同樣令人尊敬。
黃瑽寧的父親黃富源,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名醫。他曾任衛生署副署長、是第四屆台灣兒醫療貢獻獎終身貢獻得主;大家都說如果孩子一直找不到病因,去馬偕醫院找黃富源準沒錯!但是再多的頭銜,卻不比上由兒子為他側記的內容來得感人。看完這本書後,忍不住對黃富源醫生肅然起敬。
黃富源是一位自律甚嚴、擇善固執的人,他總是不因私事而搭乘公務車、不因私使用公務電話、不在乎別人給他的「教授」稱謂與「世界名人榜」頭銜……我要求高、有醫德的人,例如:他本身是感染科醫師,但除非必要,他卻鮮少給病人使用抗生素;他總是鼓勵病人在病理中,充滿正面思維的看待病情。他說:「醫生的價值不在乎他賺了多少錢,而在於他救治了多少病人……醫師鼓勵的話語,有時候甚至不需要直接講給病人聽,也可以影響祝福他一輩子。」對待病人保持同理心,讓每位病人都可以在希望之中得到醫治,這正是我們渴望遇到的好醫生典範。
這樣的描述,讓我想起我自己的家庭醫生。有一次感冒尚未痊癒,又回他的疹所拿藥,沒想到我的家庭醫生竟然對我說:「蘇老師,真不好意思,讓你跑三次還沒把你的感冒看好,真是不好意思!」我訝異極了,因為我第一次遇到有醫生竟然會因為看診次數過多而跟病人道歉!以前我所遇過的醫生,哪一位不是拚了命想讓病人多掏點錢出來看病?......每一次去看病,我的醫生總是會為我們詳細解說這是什麼類型的感冒或流感、有什麼症狀、以及該服用什麼藥、療程大概會需要多久時間……常我家小女兒去看病,他覺得沒有什麼病狀,就又退回掛號費,笑著送我們出門,要我們再多觀察。
這就是有醫德的醫生,值得令人一輩子尊敬、又信任的好醫生。有時候醫生扮演的角色不只是醫病,同時也在醫治病人的心。不管是在黃富源、黃瑽寧先生,還是在我的家庭醫生身上,都讓我深刻感受到這一點。
黃富源身為一位忙碌的醫生,但他卻也全心全意扮演稱職的好父親角色。他凡事力求準時及有效率,兒子黃瑽寧最後才明白,這是父親為了能每天準時回家吃晚飯的堅持。「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更細細體會出,原來當年父親每天回家吃晚飯這件事,是一個需要堅持的抉擇。他對家庭的愛,是他每天晚上七點半,出現在餐桌上的愛,是以行動表示,而非用言語說出口的。」
自從有了女兒之後,我們夫妻兩人的生活變得更加忙碌了。為了照顧她,不是變得什麼事都不能做;要不就是忙到對她心生抱歉。看到黃瑽寧對父親要求效率的描寫,也看到黃富源醫生兼顧工作與家庭生活的智慧,讓我體會到:其實忙碌,根本就不是藉口;父愛的表達方式有很多種,但最重要的,卻是對孩子的長期陪伴與身教的示範。
黃富源就是用這種方式、用行動來教育著黃瑽寧,就像滴水穿石,慢慢感染著黃瑽寧。這本書裡記載了好多篇故事,透過黃瑽寧自然而親切的筆調,從醫生的角度,和我們分享了好多對醫療行為的看法。但是,在文字間,其實可以清楚感受到,這是某種的傳承,一位父親對待兒子無私的愛,繼續由兒子黃瑽寧透過文字,不斷的傳播出去,並且發揚光大著。
就像作者寫到魏火曜教授與父親黃富源之間的關係,其實也是在寫著他和父親之間。「在不同的時代,兩位兒科教授皆透過行公義,憐憫,與謙卑,使自己成為光,照亮黑暗的角落。」從《醫生父親給兒子的好榜樣》這本書裡,我看見了醫者的典範,與為人父的智慧!
前言
他是我的恩師,也是我的父親
早上八點十五分,淡水馬偕醫院小兒科晨會。九點鐘,兒科病房查房。我拎著聽診器,快步走在最前面,住院醫師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推車上疊著厚厚的住院病歷。清喉嚨,邁步走進病房,微笑,解釋病情,安撫家屬,向生病的孩子拌個鬼臉,離開,然後走向下一位病人。看完所有的住院患者,和住院醫師討論治療方向,跟護理人員說謝謝,然後到病歷室寫病歷。吃過午飯,門診開始,打上領帶,梳過頭髮,喝口水,開始連續講四個小時的話。晚上六點,在門診電腦前查看一些醫學文獻,然後回家,準備與家人享天倫之樂。這是我的一天。
我是馬偕醫院小兒科主治醫師黃瑽寧,我的父親也是馬偕醫院小兒科主治醫師,黃富源教授。一九七二年,我的父親進入馬偕醫院,也是這樣開始他一天的生活;而今天的我,正在跟隨他的腳蹤行。
在台灣,醫生曾經是個點石成金的行業。在那個年代,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醫科天下知;不論這個少年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家裡有錢沒錢,考上醫科像是人生鍍了金一般,裡面是什麼通通都不重要了。那個年代的醫生,吃了一輩子的甜頭,莫不希望自己兒子能克紹箕裘,繼續懸壺濟世,好光宗耀祖。我身邊就一大堆這樣的醫生世家第二代子弟。
時代改變了,人情淡薄了,世風險惡了,健保也開辦了。有一種醫生的兒子,打定主意跟老爸唱反調;不論怎麼逼,怎麼拗,就是不肯跟爸爸走一樣的路。有些孩子一時不察,考上了醫學系,硬著頭皮念完七年,畢業後毅然決然走自己的路,拒絕踏入醫療業。
對於這樣的人,我由衷感到佩服。然而在這當中,還是有些人乖順地遵照父母安排,終於進入醫界;結果發現鍍金的白袍下,日進斗金早已成明日黃花,工作壓力大,病人脾氣多,終致時常怨天尤人,唉聲嘆氣,成為一個一輩子都不快樂的醫生。好可惜。
我父親這輩子,從來沒有一次說服我,叫我當個醫生。
很多人問我,當黃富源教授的兒子壓力會不會很大?當年我報考馬偕醫院小兒科住院醫師的時候,學姊覺得我應該是瘋了。她分析的很有道理:「你考上了,沒有人會認為是你的實力,一定以為你靠關係進來。進來以後,就算你表現好,大家覺得那是應該的;你表現不好,大家覺得你丟老爸的臉,總之,你註定是黑了。」
可是,學姊您有所不知,我實在聽過太多太多有關自己父親的故事了。
我聽說他怎麼進入馬偕醫院,把小兒科從五位主治醫師的規模,成為一個擁有十個兒童次專科,一百名醫師的兒科重鎮;我聽說他當了十四年的兒科主任,成立新生兒加護病房,擔任早產兒基金會的董事長,救助當時別人都放棄的早產兒;我聽說他在診間,在巡房時,怎樣診斷疑難雜症,如何妙手回春。
不只這些,我在家裡看見他每天坐在太師椅上讀醫學雜誌,在書房振筆以馬偕醫院的名義發表論文;我聽見他在言談中提及有關醫院的總總,時而意氣風發,時而無奈嘆息。「馬偕小兒科」這五個字,在我生命中,似乎帶有一種非常的吸引力。
同樣的,父親從來沒有要求我像他一樣,當個小兒科醫生。他總是說:「做你有興趣的事就好;如果你剛好對當醫生有興趣,我當然支持你。」直到我醫學院畢業,正難以抉擇走哪一個專科時,他還是說,「走你有興趣的科就好;如果你剛好對兒科有興趣,那我可以教你。」還記得說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看著他眼角微微揚起,隱約透露出內心的興奮。
那時父親心裡應該是想著,這一輩子累積了這麼多經驗,教導了這麼多學生,如今居然有機會讓兒子分享這一切,夫復何求!這滿腔的熱切,硬是要吞進肚子裡,以表示對兒子自由意識的尊重,實非常人所能辦到!
我們是個基督教家庭,經過家人的禱告決定之後,我走上了他的道路。從那時候開始,黃富源教授不只是我的父親,也成為我的恩師。
這些年來,我從父親身上,除了醫療知識本身之外,也學習他的醫者風範。他博學多聞,卻又謹慎謙虛;他的思慮縝密,處置卻又果決明快。我從他身上所窺之醫學殿堂,遠比我想像的深又廣。
這過程當中,當然偶而也會有些「近廟欺神」的意外,比如誤以為是在自家客廳,竟斗膽在醫院發生頂撞父親之舉動。不過這些都是偶發事件,無損於我對他的尊敬。
經過馬偕小兒科的訓練,以及科內其他前輩醫師的多方指導,我漸漸成長茁壯,四十年後,我和父親一樣,在這裡扎根,也已成為馬偕小兒感染科的主治醫師。如今我進入馬偕醫院小兒科已經邁入第八年,我熱愛我的工作,從沒有一天後悔過。上帝讓我在這裡發揮我的專長,在我身邊,每天都有愉快的事情發生。
二○○九年,我在網路上開啟了一個部落格,旨在衛教和服務我自己的病人家屬,以及網路上有緣的爸爸媽媽。我將部落格取名為「疑難雜症的故事──馬偕兒科黃瑽寧醫師的診斷旅程」,意思是當一位醫師,其實一輩子都會遇上新的疑難雜症出現,就像在走一趟不停面臨需要診斷的旅程。
我想起父親曾經告訴我,診斷疾病時最重要的一句話:「醫生的眼、口、耳、手勝過檢查儀器。」他的意思是,人是活的,儀器是死的;再怎麼先進的儀器,都有可能出錯。用你的眼睛仔細觀察,用你的口詳細問診,用你的耳專心聆聽,用你的雙手認真檢查,唯有這樣,才能做最好的診斷。
我將這句話謹記在心,並且將之放在我部落格的副標題。後來部落格獲選為二○○九第五屆華文部落格大獎年度最佳生活情報推薦優格,也因此吸引了寶瓶文化的青睞。很驚訝的是,寶瓶文化並不是被我那些衛教的文章吸引,而是鍾情於父親與我之間那份少見又微妙的關係。於是乎,就是這本書的由來。
我期望藉由這本書,讓讀者體驗一個特別的父子情懷。更希望藉由我樸拙的筆觸,能讓世人認識這位奉獻小兒科一輩子,至今仍奮戰不懈的黃富源教授,以及他對我深厚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