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讀後若輕風吹襲,心中激起漣漪 文∕沈惠芳(國立政治大學附設實驗小學教師)
《風兒吹我心》收錄五篇故事──〈我們都是一家人〉、〈月光下的岩石〉、〈風兒吹我心〉、〈阿鐵〉、〈榮盛莊的故事〉。每一個故事裡的主角都很難跨越與生俱來的障礙,生命的過程毫不順利平坦,充塞著許多阻礙、困難和崎嶇。讀後有若輕風吹襲,讓人心中激起漣漪,也若一輪明月高掛樹梢,引人深沉體會,感懷萬端。
這是本描述身心障礙人士面對生活挑戰的書,也是幫助孩子「將心比心」省悟與人相處的一本書。出自對人性的深刻觀察及敏銳的思維,故事情節由敘事到幽微心境的捕捉,轉折十分自然,足以引發讀者潛心觀照、反省、思考,銘刻在心。作者的古道熱腸在文思中表露無遺,對弱勢族群無綿無盡的關懷也躍然紙上。看過《她是我姊姊》這本書的讀者,對於故事絕佳的氣氛營造,能自然散發出親切、溫和、寬厚的特質,就不難理解了。
「心靜乾坤大,心安理數明」基於作者的熱情和使命感,這本書洗滌了現代人被汙染、腐蝕的心靈,也為身心障礙人士,點燃一盞不再孤單寂寞的燈。
譯者序
有你同在 我不孤獨──丘修三的「共生」理想 文∕林宜和
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年齡、性別、國籍、種族、膚色,甚至心智或身體狀況都不同……。不過,只要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何不攜手並行,一起走過呢? 無論有無殘缺,也不計種族類別,願和所有上蒼賦予的生命同生共存。這是本書作者丘修三基本的人生哲學,也是他藉兒童文學不斷重複表達的主題。
在日本現代兒童文學界,丘修三的經歷和創作內容都別具一格。他出身東京學藝大學,專攻特殊教育。大學畢業後,他在東京公立的特教學校任職二十五年,直到身患大病才離職。病中,丘修三閱讀了灰谷健次郎的《兔之眼》,想到自己也可以身心障礙兒當主角來撰寫兒童文學。病癒後,便開始鑽研創作方法和推出習作。短篇故事集《她是我姐姐》(一九八六年初版),參與《日本兒童文學雜誌》創作園地徵選,贏得評審一致擊節讚賞。
《她是我姐姐》共包羅六個故事。首篇〈她是我姐姐〉,主角阿正因為有個智能障礙的姐姐阿美,因而產生很大的心理壓力。姐姐阿美的存在,總是讓阿正不時遭受同學嘲笑,讓他很想把姐姐隱藏起來。十七歲的阿美只會結結巴巴的講簡單的話,她第一次工作領到薪水,卻發願請全家上餐廳吃飯。當爸媽好不容易理解阿美的企圖時,不禁淚眼矇矓。飯後,阿正發現阿美微薄的薪水袋,已經被爸爸悄悄換上大鈔,以免付不起帳單了……。情結單純卻扣人心弦,充滿故事張力。故事結尾,阿正攤開作文簿用力寫下「我的姐姐」題目時,一場小小的家庭劇以微笑收場,讀者起伏的心情也獲得抒解。
丘修三的身心障礙兒童故事並不全都是充滿溫馨的。〈齒痕〉裡,三名頑童無故霸凌筋肉萎縮的兒童,卻被後者反咬成傷;當師長出面對質時,頑童卻一逕說謊,堅持不認錯。〈不可愛的天使〉,是被同學欺侮的美少女小玲,將鬱憤發泄在無法保護自己的智障兒久枝身上,令久枝媽媽悲哀心疼。〈愛買首飾的男生〉,阿朗特異的嗜好,令他一直到轉學離校都是同學嘲弄的對象,而不知他的行為隱含感人的動機。〈蟋蟀的哭聲〉,將智障兒家庭的陰霾與苦境表達無遺。遭冤枉卻無法為自己辯白的孩子,加上只求息事寧人卻不探究真相的家長,令故事彷彿陷入沒有出口的瓶頸。就如〈盼望的婚禮〉當中,行動遲緩的阿剛,面對同是病友的美雪,在心中吶喊:「堅強一點吧!我們不獨立堅強是不行的。」殘障兒童面對現實社會,充滿荊棘和障礙。
日本兒童文學作家砂田弘分析丘修三作品的特徵,是正視現實、發掘問題。砂田認為,一般人嘴裡說要理解和同情有缺陷的人,事實上只要碰到利害關頭,無不以自己的立場為優先,這是人的本性。不過,他強調人唯有承認自己的弱點,才能學會理解他人心中的苦痛。兒童文學者西山利佳以為,現代兒童文學已經無法蒙蔽現實,教孩子們活在虛構的真善美世界。不如藉故事將兒童心理感受到卻無法表達的真實呈現出來,另有一番意義。
丘修三藉《她是我姐姐》反芻多年和殘障兒童相處的經驗,描寫殘障兒童面對現實的處境,逼真寫實,無人能及。不過,他並非強調自己無私或偉大。相反的,丘修三的出發點,是承認自己的偏差意識和主觀心態。他初次面對殘障兒童的時候,曾經出現不適應和排斥。但是相處日久,他完全改變了對殘障兒童的想法,產生親愛的感覺。他認為,人的思想和理念是在同步共行當中形成,因此面對現實和親身體驗是很重要的。丘修三的小說經常以正常健康的人為第一人稱,由他們的角度描寫殘障者,這是為了取得客觀冷靜的視點,避免感情偏頗。雖然這些故事與傳統健康快樂的兒童文學有別,但是丘修三總是適時插入正直的角色為殘障者說話,或是教旁觀者為自己的怯懦反省,讓故事結尾出現曙光,也教讀者不致流於「絕望」。這是作家的高明之處,也是他堅守兒童文學崗位的明證。
《她是我姐姐》問世後一鳴驚人,連獲日本多項兒童文學大獎。其後,丘修三再接再厲推出《風兒吹我心》(一九八八年初版),擴大以殘障兒童為中心的描寫,將成人社會的殘缺和弱勢也收入創作。集結五個短篇故事的《風兒吹我心》,不但內容豐富,時代和地理背景也各有特色。〈月光下的岩石〉是二次大戰後貧窮閉鎖的日本鄉間,綽號岩石的聾啞人不但被村人蔑視,打臨時工時受雇主誤解,也無法自我辯護。〈鱸魚阿鐵〉是每天坐在平交道前看電車的智障者,因為無知無求而被頑童當成捉弄對象。〈榮盛莊的故事〉描寫筋肉萎縮患者立花,因為特異的外表和行動而引起公寓住民的糾紛。看似有同情心的鄰人,結果也以有色眼光看待他。在社會角落生活的弱勢和包圍他們的嚴苛生存環境,是《風兒吹我心》這本書的主要著墨點。不過,看似無助的殘障者,多憑堅強獨立的意志掙得一方生存空間。讀者也能在晦暗的布局當中,重新發現人性的光輝。〈我們都是一家人〉承襲〈她是我姐姐〉的智障兒兄弟觀點,從排斥到包容的心理變化描寫,呈現作家堅實的敘事功力。〈風兒吹我心〉,將智障兒直君離家冒險的經歷,用散文詩般的手法表現,教讀者一邊捏冷汗,也不禁隨直君飄忽的身影騁馳山間海岸,享受一場浪漫有趣的春日遊。這篇故事沖淡其他故事緊繃的氣氛,也教讀者得到適度的心靈解放。
撰寫本文前,曾經請教丘修三先生有關創作的想法。丘先生回答,他一貫主張的是,無論是誰都懷有私心和偏見,其實這種偏私心態是由無知引起的。只要誠心認識對方,就能破除對彼此的歧見。他相信,無論是健全者和殘障者之間,同種人和異族人之間,還是鄰邦之間的,只要能理解和交流,都能達到同生共存的境界。
作者後記
與上天賦予的生命共存 文∕丘修三
我最喜歡每天早晨在教室等待的時間,等待我任教的孩子們一個個走進教室。我喜歡的是,那一聲聲「早安!」響亮有元氣的招呼。我更喜歡那一張張迎著朝陽發亮的臉龐。
我任教的班上的A君,每天早晨都背著一袋紙尿布走進教室。他雖然已是高中生,身體卻只有五六歲那般大,並且一句話都不會說。當A君搖搖晃晃的走進來時,我就說;「早哇!」一邊靠近他臉孔。最近,他總算開口對我笑了。第一個學期初始,非常討厭被換尿布的A君,現在已能微笑的接受這種待遇了。
K君走進教室時,會大聲喊;「早安!」可是他很害羞,視線總不敢和我接觸。或許是為了掩飾不安,K君特別愛講話,意見又特別多,喜歡對人說教。
我花了不少時問教K君串珠子。白色和黑色的珠子交互穿進一條繩子,K君卻怎麼都學不好。他不是被旁邊的人分心,就是把剛剛串上的珠子顏色忘記,白色的珠子後頭又穿上同樣白色的珠子。
我再三提醒K君注意。每當他穿對了,我就大聲說;「打圈!」誇讚他。這時候,K君一定說:「老師,很高與?」每當K君穿錯了,我就大聲說:「打叉!」指正他。這時候,K君又會問;「老師,很傷心?」K君的反應,彷彿是他在為我穿珠子似的。或許他是想說「只要老師高與,我就高與」吧!
長得很胖的U君,每天揮著滿頭大汗,邊喊著:「早-呵-」邊搖搖擺擺走進教室。他為了減肥,從家裡步行四五十分鐘才到學校。
「好嗎?」我問U君。
「嗯!」U君報我一個好大的笑臉。
第一學期的時候,我想和U君親近,有一次拍拍他肩膀,他回過頭來,卻抬起手「啪」給我好大一個耳光。U君以為他和我熟了才這麼做,而我也陶醉在他無邪的笑臉裡了。數個月之後,U君已經學會適當的反應,我就是拍他肩膀,也不會再吃他的巴掌了。
我在這些個大大小小的經歷當中,已經過了二十四年的特教教員生涯了。
這本短篇小說集《風兒吹我心》,是我繼《她是我姊姊》之後完成的作品編集的。在我心中,想表達的話或許有點深奧,就是所謂「共存」。「共存」意味著共同擁有,也意味共同活下去。
「共存」是和我分享人生同樣的時間,和我同步並行的人們。「共存」是和我一般品嘗生命的喜悅和悲哀,體驗生活的苦難與快樂,最後一起步向生命終點的人們。
無論是有缺陷或是沒有缺陷的人們,只要是和我同時走在這段有限的生命旅程,我就當他們是我旅途中的好夥伴。既然一同旅行,何不相親相愛,攜手並行呢?何不互相鼓勵,互相安慰呢?我想開口對所有我碰見的人這麼說。懷著這麼一點心願,我寫下這幾個為同行的朋友們加油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