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1
市場真相一二三 十餘年前,我和朋友合作寫了一本經濟學教科書,名為《經濟學2000—跨世紀新趨勢》。出版之後,一般反應還好,銷路也差強人意。 書出後不久,我接到一 信。這位朋友表明自己在大學教經濟學,對書中的論點提出質疑。書裡關於「市場」的部分章節,由我執筆。為了讓理論和實務結合,我舉的例子之一是:
貨公司和夜市攤販可能賣同樣的東西。在這兩個市場裡,「名目價格」通常不同。但是,考慮產品品質、賣場設施氣氛、售後服務等等,兩者的「實質價格」可能很接近。 來信的老師指出,經濟學裡的市場是根據「產品」來界定,而不是以「場所」來區分。因此,有小麥、黃豆、日光燈、摩托車的市場。以
貨公司和夜市來界定兩個市場,是不恰當的作法。看了信,我愣了好幾分鐘—坦白說,過去從來沒有意識到,以產品或場所來界定市場的差別。
我仔細琢磨了一陣,才想清楚事情的曲折。那位老師說的一絲不差,絕大多數經濟學教科書裡,是以「產品」來界定市場。可是,在真實的世界裡,市場通常是指場所。所以,我們的說法不同,但是,都對。不過,如果以教科書為標竿,而不以真實世界為依據,經濟學(者)可是會遭受坐食不辨菽麥、在象牙塔裡作夢的指控。
那麼,到底「市場」內涵是什麼呢?怎麼才能平實正確的解讀「市場」這個概念呢?這些問題,似乎只是名詞之爭、句讀之學,其實,不然! 最基本的是,無論是以物品或場所來界定「市場」這個概念,都不只適用於商品勞務等經濟活 。諾貝爾獎得主寇斯(Ronald Coase)曾發表一篇論文,名為〈商品的市場和言論的市場〉(The market for goods and the market for
ideas.)。他認為,報紙雜誌、電視書刊等,提供了言論的市場。這種市場和牛奶麵包的市場,在本質上並無不同。 在商品的市場裡,生產者希望藉著各種手段,爭取壟斷的地位,享受特殊利益。同樣的,報刊雜誌等的生產者,也希望取得特殊地位,獨享利潤。農民漁民是利益團體,出版業和媒體也是利益團體。
稍微抽象一點,利用「市場」的概念,也可以分析政治和法律問題。就政治領域而言,直接民主的發展,近二、三十年來風起雲湧,沛然莫之能禦。在美國的州和郡縣這一級,民眾可以經由聯署,主
提出法案,這是創制。或者,議會通過的重要法案,要由民眾投票認可,這是複決。根據實證資料,經濟學者發現:採取創制和複決的轄區裡,政府的預算規模較小;公共支出裡,由基層政府提供的服務較多;使用者付費的比例較高,所得稅等稅收的比例較低。而且,整體而言,這些轄區裡的民眾,政治參與度較高,自我感覺較良好!
在法學領域裡,也有表面上不同、但本質上類似的現象。研究發現,美國允許婦女墮胎之後,犯罪率下降—不允許墮胎,勉強生下的子女,社經條件較弱。長大之後,容易落入犯罪的泥沼。還有,離婚法規變寬鬆之後,家庭暴力(特別是殺害配偶)的案件大幅減少—不允許離婚,怨偶沒有出路;只好找自己出氣,或者找孩子和配偶出氣!
這些政治現象和法學研究,似乎和「市場」的概念八竿子打不著,其實正是市場概念的延伸和應用。表面上看,市場是指消費者透過買賣,得到自己希望擁有的產品勞務。然而,這只是消極的意義。其中隱含的積極意義是,消費者可以選擇,有選擇的自由和空間—如果是獨占壟斷,只能向一家公司 買產品勞務。雖然也是買賣,卻違反市場和選擇的基本精神。
因此,言論的「市場」是以市場為譬喻。而直接民主、墮胎的自由、離婚規定鬆綁等,都隱含了自由的增長、選擇空間的擴充—過去只有一種方式或工具,現在至少多了一種選擇。個人的福祉上昇,整個社會也因而更安和樂利一些。由此可見,「市場」的概念確實有很廣泛的運用空間。
事實上,對「市場」這個概念最直接的肯定,就是真實世界裡活生生、赤裸裸的諸多事例:市場最發達的地區,往往也正是所得較高、民眾生活品質較高的地區—在市場發達的社會,一個人可以選擇遠離喧囂、離世索居。在市場不發達的區域,人卻沒有選擇擁有電話、網際網路、救護車、道路設施和大眾運輸的自由。 John Kay的近作《市場的真相》(The Truths about
Markets),就是從各種面向來烘托市場諸多具體抽象、明白隱晦的意義。John Kay是經濟學者,但是,他長期在管理學院任教,對實務 熟。大致上來說,書中引述的故事要比經濟學者的故事生 有趣、辛辣深刻。其實,John Kay本身的經歷,也巧妙的呼應市場的意義。
牛津大學,有七 多年的歷史,在英國、歐洲、乃至於西方文明上,更有著重要的地位。因為歷史悠久,一切以光榮高貴的傳統為依歸。相對的,對於新生事物,往往排斥貶抑。因此,在牛津大學成立管理學院,就經過冗長艱辛的過程。 好不容易,先是敘利亞富商賽德捐贈大筆金錢。好幾年之後,牛津終於成立「賽德管理學院」(Said Business School)。John
Kay就是學院的籌辦人和首任院長。然而,他終究受不了一再的挫折,辭職了事。他把前後經過和無盡委曲,以長文發表在《展望》(Prospect)月刊。文中有一句話,令人玩味再三:在古老的牛津,似乎堅持這麼一個信念—任何事,如果沒有前例、作了之後會成為頭一遭,那麼這件事就不該作!
顯然,在牛津/英國,這個工業革命和資本主義的發源地,這個亞當.斯密《國富論》和經濟學的誕生地,言論/學科的市場也還有增長擴充的空間! 附記:John Kay《市場的真相》(The Truth about Markets)中譯本,二○○五年十一月由「商周出版社」出版。
熊秉元(本文作者為國立台灣大學 經濟學系 教授)
推薦序2
是的!關鍵在經濟制度
接獲出版社電傳為本書寫推薦序的邀約,在未翻閱全書之前,心中已應允。主因有二:一是本書的書名吸引了我;二是看到二○○一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之一史蒂格里茲(Joseph Stiglitz)對本書的評語。 對我來說,《市場的真相》(The Truth about
Markets)這個書名很有衝擊力,因為「口氣實在好大」,顧名思義就是要為讀者揭示「市場的真相」。但「市場」這個老少都琅琅上口的名詞,其真實內涵和面目可以真切觀察到,甚至可以形諸文字來顯現其具體形象嗎?由經濟學鼻祖亞當.斯密(Adam Smith)予以「無形手」或「不可見之手」(invisible
hand)的形容詞,已可知『價格機能』或『市場機能』之無法捉摸,而本書作者卻要寫出它的真相,當然吸引我去窺其玄機,看看葫蘆 到底賣什麼藥了。
史蒂格里茲的「閱讀這本發人深思的書,就能更了解市場經濟究竟出了什麼差錯,更清楚應該採取什麼補救行 。」的簡短評語,正對應其在《全球化的許諾與失落》(Globa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這本著作
的觀點,亦即史蒂格里茲將市場經濟或自由經濟崇奉者冠以「市場基本教義派」,而且以「市場失靈」、「全球化的種種失落」數落市場經濟,甚至認為「市場基本教義派支配國際貨幣基金(IMF)」對轉型國家施壓,強迫接受華盛頓共識,乃造成當今世界上一些轉型國家的淒慘局面。我在二○○二年九月對該書的評論中,已嚴正指出史蒂格里茲對自由市場認知偏差、指鹿為馬,扭曲自由經濟且讓市場經濟揹黑鍋,也藉機陳述自己心目中的市場經濟或自由經濟之梗概。看了史蒂格里茲對這本書的簡短評語,覺得他對市場經濟的認知仍是一貫的誤解,可說「因果倒置」,強加「罪名」在市場身上。其中最關鍵處就在於對「市場失靈」意涵的解讀。
對我而言,「市場是自自然然出現的,由於資訊的不可能完全,人間也就充斥各種交易成本,以致完全競爭市場不可能出現在人間,因而所謂的失場失靈(達不到完全競爭最有效率境界)是常態」,人們能做的、該做的,就是儘量減低、消除交易成本,讓市場失靈程度降低。政府的自然出現就在扮演這種角色,但在人心敗壞、自私自利瀰漫、爭權奪利到處存在的當今人類社會,卻往往得到反效果,這也就是晚近喧天價響「政府失靈」的寫照。拿「不同的體制政府失靈程度有別」跟「自由民主市場體制」和「管制極權共產體制」對比,前者的失靈程度較低,由一九八○年代之後的世界潮流走向已可不證自明。在當今被稱為自由民主市場體制的國家中,無疑以美國最為典範,我們應當明白的是,最理想的自由經濟體制,前提條件是所有人都具備最起碼的「誠信」倫理道德。但在當前的現實人間,這無疑是「烏托邦」,不過,這卻是人類應前往的理想目標。
看了史蒂格里茲對本書的評語,讓我以為本書作者對市場經濟與他抱持相同看法。但就只看了第一部五章(全書共三十章)之後,我就知道完全不是這回事了。作者並不是要去描述他心目中的「市場」是怎麼回事,而是就當前實際世界的各個地方或不同國家所看到的市場簡單說明,並作比較。從華爾街到瑞士、從俄羅斯到孟買的市場真相中,凸顯出這個地球上為何有些國家富強、有些國家貧窮;為何應「一體適用」的全球化重傷開發中國家。書中最精彩的是,對市場為何只在講究「人類社會和文化」的情況下運作奏效。作者提出「經濟制度決定一切」的論點,再以實際事例證明。他覺得在市場經濟史上,只有少數英雄人物是新機器的發明家。他反問說:農業、保險和銀行業或企業是誰發明的?答案是:沒有人發明這些,它們都是逐漸發展演變出來的。即便是被認為市場經濟的始祖亞當.斯密也未發明或設計市場經濟,他只是把市場經濟做年代記錄而已。
自一九八○年代以來,蘇聯、東歐,以及中國紛紛往自由經濟體制靠攏,已經證明共產體制根本不適合人類。不過,在制度演變過程中卻出現了兩大問題:一是漸進或急進;一是向何種體制看齊。第二個問題的答案較明顯,「不受拘束的自利、民營化和低稅政策」的美國經營模式是當前的模範,雖有人不同意、但形勢比人強,赤裸裸的事實擺在眼前,否定也無濟於事。那麼,如何模仿?本書作者貫穿全書傳達出這樣一個觀念:經濟制度唯有成為社會、政治和文化關聯
的一部份,才能發揮作用,這種關聯 就是本書中所描述的「嵌入式市場」(embedded
market),白話地說法,應是人民生活自然的融入。如何實踐這個理想呢?唯一的路,就是走向「自由民主」之路,讓人民由「試誤過程」中學習,靈活市場機能也就逐漸顯現。換句話說:實踐「民主、自由、市場」三合一的境界,才能達成生活福祉的增進,以至理想境地。我們可以藉由俄羅斯的民主化和中國的走往所謂「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來比較,前者「路遙知馬力」,在經過激進轉型短暫陣痛期後,已進行三次總統直選,如今已綻放出浴火鳳凰、脫胎換骨的成效。後者在前十多年被高度讚揚,但未能模仿制度,致使「共產極權體制」仍牢不可破;更由於市場機制無法發揮,已經陷入進退維谷的「後發劣勢」泥淖。如今兩者的對比恰好印證了本書作者「制度決定一切」之論點。
本書以三十章的龐大篇幅描述市場的演化、所謂「市場失靈」的真相,將一般教科書的枯燥乏味、模糊不清內容,以生活實例清楚的循序舖陳,正如《會計與商業》期刊所評論的,本書是「一本具有洞察力、簡潔且充滿閱讀樂趣的書,這可能是你唯一必讀的經濟學書籍。」或許有些誇大,但很值得讀者捧讀並自己評斷之!
吳惠林(本文作者為中華經濟研究院 研究員)
推薦序3
馳騁於學院、商場的經濟散文大師
倫敦「金融時報」的三個經濟專欄作家,包括老牌的紳士布里敦(Samuel Brittan)、犀利異常的沃夫 (Martin Wolf),以及本書的作者凱伊(John Kay),都是撰寫議論文章的頂級好手。 議論文章講究的無非是內容與風格,而凱伊的風格則相當接近「經濟散文」的境界。透過精湛的寫作技巧,無論是錯綜複雜的經濟現實,或者千回
轉的經濟理論,都可以從容道來。而且取材廣泛,經濟、商業、心理、歷史、社會文化,甚至生物學都冶為一爐,因此更加耐看。 事實上,《經濟學人》(Economist)已把他跟美國的克魯曼(P. Krugman),並列為當今全球最傑出的兩大財經專欄作家。但近來克魯曼的文章多集中在批判小布希,火氣太大以致失去了韻味。目前反倒是凱伊的表現較為突出。
除了本身豐厚的學院經濟素養之外(曾受教於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莫里斯〔J. Mirrlees〕門下,自己後來也取得牛津大學教席),凱伊也在一九七○年代初期,和另一位諾貝爾經濟學獎桂冠、大名鼎鼎的米德(J. Meade),共同創建了一家專事財稅問題研究的智庫(Institute for Fiscal
Studies)。該智庫以嚴謹的研究知名,在凱伊的悉心主持下,不僅引導了相關公共政策的討論,也深受決策人士和媒體記者的尊敬與畏懼。(台灣也迫切需要這種優質智庫!) 更難能可貴的是,凱伊後來也自組一家國際金融投資顧問公司(London Economics),如今這家投顧公司的營運範圍已涵蓋全球三大洲,分支機構遍佈六十個國家。
這些學院養成、智庫參與和商業經驗,加上個人條件,造就了凱伊這麼一位非凡的財經專欄作家,以及鋪陳了《市場的真相》(The Truth about Markets)這本書。
《市場的真相》一書雖然厚重,但其實環繞在一個主軸上面—從完全競爭市場等基本假設出發,探討經濟現實的真正距離(或真相)。一言以蔽之,理解市場的本質與運作不能脫離社會脈絡(social context)。
社會脈絡包括兩個層次。其一,市場有其優越或細膩之處,但必須在充分考慮文化、歷史傳統,以及法律規範等因素下,才得以發揮。而且,這些因素往往會隨著環境變遷而演進,所以難以移植或複製。這也意味著,單單強調市場機能或迷信大口號的經濟改革,尤其是準備不足與「限期完成」特定目標的「偉大指令」,往往成為國家災難或紛爭的來源。其次,現代經濟社會的特點主要包括有:複雜的資訊問題(如資訊不對稱),以及相當需要「風險交易/轉移市場」(卻往往付之闕如)等,這些都有賴許多的在地規範、習慣,甚至網絡關係,來加以彌補或克服。
就經濟思潮的位置而言,由於凱伊屢屢提及市場的自發 秩序(spontaneous order),其言論似乎帶有濃厚的海耶克腔調(奧地利學派)。但是,他更認為,市場不應該像宗教一樣,毫無保留的被供奉(一如書中不時暗諷的芝加哥學派主張),這點倒是有些神似「全球化的不滿者」(discontent)之一,史蒂格里茲(J. Stiglitz)。
此外,凱伊也強調了「利害關係人價值」(stakeholder value),凸顯企業員工、供應商與顧客的重要 。對於一九九○年代流行的新經濟、知識經濟與企業 理等熱門議題,凱伊在本書中也提出許多第一手且發人深省的觀察。
就目的與企圖來說,這本書並不算新穎,但在「細節」編織或「段落」思考上,則屢見凱伊的功力。從凱伊的「產業組織」理論專長出發、公共政策導向的智庫思維,並穿插企業實務的「現場」經驗,構成了此書的最大特點:內容豐富、視野遼闊。在闡釋現代經濟社會中的個人、企業與國家三者之間的關係時,體會尤其特別深刻。舉個例子來說,凱伊以一種遠比經濟學教科書來得巧妙的說法區分了「比較優勢」與「絕對優勢」,折服之餘,不敢獨享:「人們或地域自有其存在的權利與價值,亦即這些權利與價值獨立於其經濟功能而存在,至於企業則完全因為經濟功能而存在。所以人們或國家「必須」從事他們自己最擅長的工作,儘管他們做這些工作的績效未必會比其他人或國家來得好;而企業則『只能』從事他們比其他企業要做得好的業務。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把『比較優勢』用在個人與國家身上,而把『絕對優勢』用以描述企業競爭的根本原因。」
其它還包括企業與國家生產力來源的對比(瑞士的專業化與美國的創新模式),以及協調(coordination)與合作(cooperation)問題的起源等精彩論述。 當然,書末所高舉的「經濟政策的架構與前提」,頗值得所有關心(憂心)台灣公共政策品質的人來翻閱。
洪財隆(本文作者為台灣經濟研究院 副研究員)
作者序
為何富國只占少數,窮人依舊潦倒?
有沒有哪一個主導的經濟模式,是以二十世紀末期的美國經驗為主,讓所有社會必須統合一致或共同面臨經濟失敗?或者,不同國家、地域和文化,必須找出各自的經濟發展途徑才行? 「沒有一體適用的經濟模式」就是本書的論據。以廣義的觀點來看,所有繁榮國家都是市場經濟體。但是,市場必須嵌入社會、政治和經濟等關聯中,才得以發揮效力。也就是說,這些在經濟上獲得成功的制度,本身的商業環境都有其獨特。
亞洲的經濟發展經驗就是這個論據的明確例證。或許,經濟史上最重要的問題是:「為什麼在二 年前,現代經濟發展是從西歐開始,而不是從中國東南方揭開序幕?」彭慕蘭(Kenneth Pomeranz)把這個現象描述為「大分流」(the great divergence)。當時西歐和中國在技術、資源、才能及技能等方面,有許多相似之處:但我認為,真正的差異在於政治和文化等方面。
亞洲在一九四五年後,在政治和文化等方面有極大的懸殊發展,讓市場經濟得以繁榮或挫敗、讓先進技術得以被採納或藐視、採用經濟發展或內部鎮壓。然而在科學進展、政治、文化生活與經濟制度上,有紀律多元化的同時演變,就可能讓某些亞洲國家已締造的經濟奇蹟,出現在整個亞洲地區。對目前全球經濟來說,這是最重要也最令人興奮的發展。我希望本書涵蓋的市場運作分析,在知識上對經濟發展有棉薄的貢獻。
John K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