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勇敢是女人的基因
李進文
某天,在我上班的中午,突然接到一通電話,那頭說:「我叫黃越綏,你應該不認識我。我讀了你的詩,很喜歡,嘸啥米代誌,打個電話跟你說。」就這樣?沒錯是這樣。多年前跟她認識,可以說完全沒有「過程」。我跟黃老師年紀差一大截,生活圈完全不同,這種相識方式,像天外飛來一筆。跟她作伙,不必有預備動作,她的好惡表現得很乾脆:有緣歡聚,無緣當作空氣。在這本有關三代女人的故事,她情真意切,爽直坦白,彷彿也是「嘸啥米大代誌,只是有故事嘜講乎恁聽!」然後你就剎不住地一直聽她說下去,愈聽愈過癮,愈入迷,愈感動。
在她母親過逝一週年,她以說故事來紀念,故事追溯阿嬤(外婆)、母親與她三代女人,整個後頭厝的家族史。原本,她純粹只想以財團法人國際單親兒童文教基金會的名義自行印製,欲將版稅全數贊助「未婚媽媽庇護中心」,協助酗酒、吸毒、性虐......等弱勢女性,她問我讀後的感想,我答:「這是一本能夠激勵女人、感動男人的書!所以建議應該由出版社發行,讓更多人分享。」
其實這本書寫的不全是家族史,我看到的卻是一個大時代的縮影;也不單純只是為了女人而寫,更是為了讓男人了解女人。她的素直之心,反而讓此書跟坊間有目的性、有預設對象的書不同,帶來獨特的閱讀樂趣,屬於「黃氏幽默」風格,行雲流水,穿梭如煙往事,像一位說書人,而故事卻又真實到令人心驚,我在這本書才真正發現黃老師說故事的魅力。讀到她阿嬤的故事,不自覺地想到《佐賀的超級阿嬤》,然而,這不僅僅是台灣版的「超級阿嬤」,更是三代女人的真情告白,而且文中交織著歷史與社會,更有對土地的愛、動人的詩......這是一本我最不想、也不能斷章取義地引用內文來推薦的書,因為必須直接讀、往下讀,一口氣讀完以後,打從心底你會嘆一句:「女人,好勇敢!」
人生,幽默以對!是本書的基調,也是三代女人的傳承。閱讀時,觸發我想起今年四月父親過世,他一輩子木訥寡言,我總覺得每個人的晚年都不應該愈活愈沉默,更要開朗地揮灑語字,留下聲響,然而父親的無言,讓我無法理解他的心境、往事以及曾經共有的故事,一切彷彿隨風飄散了。悲傷時,我曾經想要寫下什麼,卻很艱難。我在筆記上寫著:「躺著是標題,內容無聲無息 /
湊不成一首詩讓你拄著好走......」讀到黃老師的這本充滿聲音的親情書,恰好跟我相反,她曾詢及書名的建議,我直覺建議一個:「鬧熱母女──黃越綏的三代女人一世情」,可能我潛意識裡,對她親情之間的歡趣聲響由衷羨慕吧。她用樂觀對待悲傷的態度,讓我在閱讀之間汲飲了勇氣。她為相處了三十年的阿嬤、扶持一甲子的母親總結出獨一無二的經驗,提供一種面對生命的堅毅情調。
她的第一本詩集,我很喜歡那首<女人花世代>,就像三位女性的一生合為一束女人花,果敢地綻放在此風雨飄搖的世代,「情是夢中花 / 花是心欲講的話」,女人心欲講的話,都在這──這本真情之書。
(本文作者為明日工作室副總經理)
作者序
三代女人一世情
多數的女性一旦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後,原生長的娘家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後頭厝」,除了逢年過節或特別有意義的日子,會帶著兒女及丈夫出現作客和省親外,即使精神層面的親情連繫是難以割捨的綿密,但呈現在實際的生活裡,距離卻是疏遠的,尤其如果父母早逝或手足失和,就更印證了古早人對娘家的感慨:「父死路遠,母死路斷。」
一般孩童的記憶裡,能跟著母親回外婆家總是件令人興奮和有期待的事情,因為身分是「作客」,所以在物以稀為貴的情況下,比較能水漲船高、受到禮遇。雖然我的童年歲月裡沒有這種經驗,但卻一點也不遺憾,因為外婆就住在我們家,不知道是否外婆內心仍有傳統「依男不靠女」的刻板觀念,並存著寄人籬下的芥蒂,以至於她很在意我們喊她「外嬤」,更不喜歡「外婆」這個稱呼,她認為「祖母」應不分內外,且「婆」字仍帶有對女性階級的歧視,如「三姑六婆」,因此書中我一律以「阿嬤」稱呼我的外祖母。
外祖母是我一生智慧的啟蒙,而母親則是這輩子相扶相持最久的親人,母系一脈相成的情愫,總像斷層般地在歲月與命運的磨損中拼不了完整的畫面,就算是彼此告白也多所保留,女性的韌性就在於她生得了孩子的喜悅,相對地也可自埋掉臍帶的痛疤,傳統女性的宿命成全了油麻菜籽的飄散,但此書中的外祖母、母親和我,卻都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下,還能保有自我,並由生活的拼圖中去尋找出一片自在的天地。
有人在襁褓中就喪母,有人則是被母親活生生地給拋棄,因此對母愛總是充滿了缺憾與渴望補償的幻想,甚至因心理投射而影響人格的發展。事實上,我的外祖母享年八十歲,而母親則享年八十九歲,我自己也年過一甲子,但縱擁有這麼具體的三代女人一世情,也未必就表示一路走來如沐春風與風平浪靜。正因為如此,我才決定趁自己記憶尚未快速流失,對歷史的真實性還不模糊下,把珍貴的回憶串成珍珠項鍊般地掛在胸前溫存並保值。
此書是為了紀念和感恩對我生命有重要影響力的兩位女性長輩,因此除了父親外,對各自均已成家立業的兄弟姊妹們的著墨甚少,加上吾家有兒女也均長成,這本書或許可以讓他們多少了解母系閣樓裡掘出的故事,以及隔代基因與他們之間的牽連。
感謝在出版業一片蕭條的氛圍下,圓神出版社仍給予厚愛,以及過程中曾鼓勵與協助的親朋好友們,尤其是忘年之交的李進文弟,儘管他在白天必須為其服務的出版社(明日工作室副總經理)忙碌不已,晚上又要揮灑文思寫作的狀態下,卻仍樂意給予支持並指點出書的迷津。每次看他為拙作寫的推薦序文,都覺得不僅是畫龍點睛,而是精粹得令自己汗顏。他更期許我能早日發表個人的台語詩集,因此當他這次的序文中也用了不少台語文時,更令我感動再感動,似乎光以「謝」字實不足表達這份相挺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