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篤定.平和.關懷 蔣勳
《經典》雜誌十年了。十年來,《經典》的文字、圖像,常常在我腦海中浮現,交錯、重疊、積累,形成現實雜亂無序生活中一個安靜而且穩定的力量。
有時候是一張十九世紀英國攝影師眼中台灣平埔族的年輕婦人,懷中抱著沉睡的孩子,以明亮純淨的眼神望著我們。
這是二○○六年十一月《經典》製作【文教台灣】專題時的一張照片。在現實社會喧囂著「台灣人」的爭議時,這名一百多年前的平埔族婦人以平和安靜帶著淡淡微笑的面容看著我們。
我凝視著這張照片,彷彿覺得自己是那個在母親懷抱中沉沉睡去的嬰孩,因為確定有母親的呵護,可以一無驚懼惶恐,沉睡在美麗的夢裡。
不知道《經典》的朋友是不是帶著這張照片的篤定、安靜、寬容,走向了世界,走向天涯海角,也走向人類文明傳承的每一個足跡的現場。
有一個叫做「南島」的文明路線,從台灣散布到南太平洋島嶼星羅棋布的廣大海域,每一個島嶼上都可以發現如同那一張老照片中平埔族婦女一樣坦蕩光明的眼神,他們對生命存在的價值沒有一絲毫的疑慮。
一八九五到一九四五年,台灣從滿清的政權轉移到日本,歷史意識上仍然爭議不斷的五十年,《經典》的圖片上看到火車開通了,農民組合召開大會,原住民的勞工站在待收割的鳳梨田中,瘦削、黝黑,仍然以靜定的眼神望向我們。
島嶼上一代代確實在傳承一個歷史,在紛雜的事件與爭議沉澱之後,可以看到清明篤定的眼神,站在無私的天地之間,有自己踏實的位置。
《經典》雜誌從島嶼原住民追逐鹿群的小路,探討到漢族移民的牛車道路,到日治時代完成的縱貫道路,一直到二次大戰結束以後最早台一線省道的完成。台八線的中部橫貫公路也連接著上萬老榮民用血肉之軀締造的島嶼神話。
《經典》探討的「道路」不只是地理上的道路,不只是歷史上的道路,也更是人類文明用最堅定的生命信仰走出來的心靈的道路。
《經典》雜誌刊出了一張使我凝視很久的圖片,在台二十一線玉山塔塔加山路上,車窗外赤紅色露著圓圓目睛的獼猴的臉。
在走向文明的篤定中,我們是否還常常與生命的「無明」不期而遇,擦身而過□航向五洋四海的六百年前的鄭和,孤獨走上西行道路的一千三百年前的玄奘法師,他們的「道路」,是地理上的道路,是歷史上的道路,也更是一條彌足珍貴的心靈與信仰的道路。
《經典》雜誌上有詳細圖繪的玄奘法師行經的道路解說,然而,另一張現場拍攝的圖片或許更具體看到了修行者行走的孤獨、渺小,卻又永不會被打敗的信仰的堅定。高聳的帕米爾大山,白雪皚皚,一個如蜉蟻的旅人走過,國界有了如此不同的意義。
《經典》的道路連接到了世界各個角落,文字的現場、攝影的現場,一一都成為心靈修行的現場。
也許是在大海嘯過後的印尼亞齊與斯里蘭卡,也許是在卡崔娜颶風席捲過後的紐奧良,也許是在二十多年戰爭與天災過後的阿富汗,《經典》仍然在用最初那個平埔族婦人安定平和的眼神看到生命在災難廢墟中站起來的身影,看到遍地瓦礫的殘破家園,也看到生命堅持去彌補殘破的永不棄絕的意志力。
我有時候會隨著《經典》朋友帶回來的文字與圖片,彷彿也隨他們去了瀾滄江,去了長江在高原上始於涓滴的源頭,知道生命艱難,知道一條跨越許多國界的湄公河,將如何串連起生命共同享有喜樂,共同分擔憂愁的安靜告白與啟示。
跨國界的醫療行動,跨國界的救援行動,跨國界的環境整治行動,不管是紅十字會,或是慈濟,都相信一條真正的心靈道路,不應該有關卡,不應該有人為的阻礙與限制。
能源危機、糧荒、水資源耗竭、戰爭、地震、海嘯,一切的恐慌焦慮裡,需要一雙篤定平和的眼神,需要一種坦蕩無私的愛,需要「同喜之喜,同苦之苦」的慈悲。
翻閱著十年來的《經典》雜誌,如同撿拾起一粒粒收割後掉落在土地隙縫中的穀粒麥穗,「十歲!拾穗!」《經典》的朋友可以累積十年的氣力,再從島嶼走向更遼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