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房子160歲：住在德國‧童話‧屋

營造人與空間的親密關係 ◎喻肇青（中原大學建築系教授）

　　很多人都擁有自己的房子，而湘玲和仁正的房子是值得寫一本書的。這是一本「大書」。在湘玲細說的故事之中，帶來了很多層次的訊息，對現在的台灣尤其重要。

　　從一棟一八四三年建的老房子對兩人的呼喚開始，到學習如何自己動手修「古蹟」的四年之中，所有發生的故事都只圍繞在德國中西部小小的鄉間聚落，但所傳遞的卻是從「家」到「地球」的省思。

　　家，是一個很妙的地方，是人最後的立足點。在這裡我們可以安心地躺下，擺脫外面世界必須與地心引力抗衡的身體制約。當我們一天在外疲憊甚至委屈，回到家，攤在自己最「合身」的老椅子上，外面世界的一切好像都可以放下，就像回到兒時媽媽呵護的懷中。家在關照我。但這個關照不是沒有代價的，是因為我們平常也時時刻刻關照著這個地方，清掃、佈置，用我們的生活讓這個地方活起來。湘玲和仁正讓一百六十歲的老房子又活了起來，日後，她也會像老母親一樣地呵護他們。這相互的關照是人與空間最親密的生命關係。

　　家也是呈現人「存在」狀態的地方，是「居的所在」。定居，是透過建造達成的。在建造的過程中，我們將「物」集結在一起形成「空間」，同時也將「意義」編織在一起形成了「家」。尤其，仁正和湘玲親自動手修建，不僅把對家的關照注入，更將安頓自身存在的意義，也埋在這棟會呼吸的老房子中。

　　從仁正學著買工具、找材料、處理垃圾，到古蹟保護官的堅持和工匠的行規，種種細節都反映出對傳統營造技藝傳承的重視，和對環境保護制度上的用心；從使用綠色營建技術即可享受的房屋超低利貸款和減稅優惠，直接看到德國政府對降低二氧化碳排放量的務實政策；從減少耗能的外牆到代替石化燃料的生質能乾材，也指出過去的生活智慧所暗示的未來永續生活策略。這都是為了修老房子而投入對「地球」的關照。

　　這是湘玲第三本「蓋房子」的書。從白俄到潭南，再回到自己的家，身為研究科技變遷的社會學者，對建築有深刻的體會和洞察。尤其是這本書的文字非常細緻動人，喚起了我所學的建築知識，不斷地在腦中與文句交織，身體似乎都動了起來，有一種想和學數學的「實踐家」仁正一起動手的衝動。真羨慕當時在現場的朋友。

　　從德國又夢又真的古蹟，到台灣現實的生活環境，確實有不可跨越也不需跨越文化的差異。然而，從差異中看到自身的處境，而能反身自省，才是重要。湘玲說：「蓋自己的房子、養一個兒子、種一棵核桃樹」是很多德國男人的人生大夢，那你我的大夢又是什麼呢？

樂於遊戲，十分勇敢！ ◎夏瑞紅（中國時報副刊浮世繪版主編）

　　這年頭，一個人的一生中能親手蓋棟房子就算特立獨行的「人間奇葩」；至於那種居然在異國買下高齡一百六十的「屋瑞」，又親自重新整脊、接骨、拉皮……的人，除了敬之為「超級社會賢達」（太「閒」以至頭腦「阿達阿達」）之外，我就不知道還能怎麼尊稱他了。偏偏我的朋友、仁正和湘玲這對夫婦，居然把上述那兩樁全包了，而且就在短短這幾年間。以為他們是富商巨賈？喔！並不是，他們只是一對在完成學業後，留在德國工作的台灣學人。

　　我跟這對「瘋狂伴侶」認識於網路上。二○○三年初，有人轉寄「胡湘玲」發出的一封 e-mail 給我，那信主旨在召募義工去九二一災區幫忙蓋房子，用木頭和一種樸素的自然工法。

　　我很好奇，回了一封信問「胡湘玲」幾個問題，想打探一下她是何「來路」？又到底在搞什麼？暗忖若有人膽敢「心懷不軌」隨便動員社會愛心，我，新聞工作者在此，可別想矇混過關！不過，其實我已被「胡湘玲」真摯熱情的文字所感動，同時也在想「哇，這太好玩、太有意思了！」並拿出行事曆，偷偷盤算自己還有沒有假期去蓋房子？

　　最後，我在浮世繪版發了這則招募新聞，他們果真帶領一群來自四面八方不同領域的男女老幼，就這樣把房子蓋成。我終於見到這對可愛的夫婦，在通了好多信之後。

　　仁正和湘玲給人開朗自在的印象，幾次和他們談話，都感受到他們對建築、環境、社會正義有相當高標的理想，但感謝老天沒讓他們因而變成那種壯懷激烈的革命鬥士；他們懂得利用有限的陽台打造無限美麗的玫瑰園，他們熱愛手工，肯為一棟老屋付出真心——他們是樂於遊戲又十分勇敢的摩登生活家。

　　現代經濟體制改變了人類社會，也進一步把人的生活切割成零碎片段。大家再也無法沿著餐桌上的麵包香，上溯廚房烤爐的熱氣和母親搓揉麵糰的雙手，並回歸那金色麥浪起伏的陽光大地。在住屋方面尤其如此，關於房子的身世，我們能找到的源頭往往不過是銀行、財團、建設公司等冰冷的記憶，撫著門板鑿痕懷念父祖臂膀的那種心情，似乎早已滅絕於舊世紀了。

　　因此，我感謝這對「賢達」寫了這本書，激發我們對「家」更有趣的想像，也鼓勵我們重新追尋一種和諧而且完整的真實生活。

家，是創造故事的空間 ◎張友漁（兒童文學作家）

　　站在湘玲與仁正德國鄉間住宅的庭院，望著一格一格棋盤狀的木頭桁架牆，陡斜的屋瓦上立著一根四方形的紅磚煙囪，這是一棟充滿古樸氣質的老房子。我問自己：妳願不願意買下一塊三千平方公尺的土地，土地上有一座小森林，長著巨大橡木以及各種果樹，但是得花上十年或者二十年的歲月，修繕矗立在土地上那棟一百六十歲的老房子？我願意。我甚至願意為有鹿和刺蝟出沒的、種著核桃、蘋果、草莓、橡樹的小森林，住在簡易工寮裡。湘玲的房子不是工寮，而是一棟結構健全、基礎穩固且有一肚子精采故事的一百六十歲的古老房子。

　　二○○三年夏天，我們到白俄參加為期三個星期的勞動假期，一行人過境德國湘玲家。中間有十天的等待期，於是我們在湘玲家先進行短暫的換工假期，為白俄的勞動假期暖暖身。我們捲起衣袖褲管，揮汗做工，除草、挖水溝、拌水泥、鋸木頭做薪柴；在蘋果樹下吃午餐，核桃樹下吃晚飯；假日則四處遊山玩水，這是多麼棒的交換呀！

　　參與了湘玲古蹟房子的修繕工作後，時間雖短，但是，凡流過汗水的地方必種下記憶，小小的牽掛從此也繫在心上，關心庭院植物的四季變化以及房子的修繕進度。

　　對我而言，房子，不單單是一個遮風避雨的空間，而是精神與生活情感融合之後，稱為家的一棟建築物。待在家裡，就彷彿躺在母親懷裡幸福的嬰兒一般的舒適。動手蓋或者修繕一棟房子，或者動手做幾件書架、茶几等家具，創造樂趣之餘，也為住家累積溫馨的記憶。

　　一百六十歲的房子，安靜的像一個沉穩、閒適又充滿內涵的長者，坐在路旁，享受冬日的暖陽。如果你剛巧經過，又興之所至，願意翻閱這本記錄著兩個台灣人在德國鄉村和這位房子爺爺邂逅，進而交心的故事，房子爺爺會告訴你貓頭鷹洞的故事、冬季來臨的時候得為刺蝟準備過冬的窩、如何從外牆木頭桁架的格子密度得知這戶人家的財力、以前的農家如何和動物相親相依，只為了取暖……

　　家，其實是一個培養、創造、生產故事的一個創意空間。

　　讀完湘玲這本關於老房子的故事，我對「家」有了新的定義，也開始思索，將為自己的家創造或留下怎樣的故事。

生活的身段　　作者序

　　在德國有一種職業叫做 Apotheken-Kurier，專門幫藥局快遞藥物給有急需的病人。他們簡裝輕騎，踩著自行跑車穿梭在城市繁忙的交通中，快速靈活的身影教人好佩服。從我完成博士論文的前兩年開始，這就成為我夢想中的工作。許多年過去，這個夢想雖然仍舊是夢想，但我卻開始了另一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完成的計劃——住進一棟一百六十歲、名列生活古蹟的老屋。在獨力修繕的過程中驚異復古工法與環境建築的關聯，在開門與關門間體認能源與舒適的意義，同時也試著用一種與時光相交的方式來生活。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呢？

　　欣羨田園耕讀生活的朋友想像我們緩慢悠閒的步調，憧憬揮汗勞動的朋友以為我們終日在汗水中微笑，期待簡單清平生活的朋友則為我們佈置一幅「雞犬相聞」的圖畫這些或許多少碰觸到生活的實像，不過我們其實還是比較像 Apotheken-Kurier，每天為了緊急繁瑣的需要，在大小事情中來回穿梭，唯獨身影因為生疏還顯得不夠快速靈活。不過，就像 Apotheken-Kurier 必備的技術與體力，我們在忙亂的背後也擁有一個平靜的可能，使得老屋歲月已經隨著四季流轉了四個回合。

　　在平靜中，異國文化婆娑流動眼前，人聲細語傳來的都是新鮮事物。在平靜中，足夠的距離讓我得以區分別人的與自己的期望，也漸漸能夠了解——願意做所有的事與能夠做所有的事，不只是一種能力，也是一種生活的姿態。特別是，在這樣的平靜中，我得以養精蓄銳、鍛鍊體力，好在城市繁忙的交通中既快速又靈活地穿梭。

　　學數學的仁正始終認為：只要定義清楚，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可是在生活中，卻不見得每個問題都有意義，所以也不一定要找到一個所謂合理的解釋。就像許多時候，擁有知識與知識所帶來的傲慢會像是一種侷限。放下知識的身段，在生活中隨時可能跳出令人驚呼的新發現。尤其，當我們進出於辛苦與疑惑中時，朋友挺身相助所帶來的，可是滿滿的幸福感。

　　所以，我要謝謝所有「欣賞」我們做這檔傻事的親朋好友們。是大家的不嫌棄，讓我們在老屋生活中發現辛苦勞動的快樂。不過，當工作過勞的手指掰不直時，當然也都是因為大家「支持」的緣故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