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核心價值在哪裡
二00四年三月二十日,是台灣歷史的轉折點。第三次總統直選,一心求勝的陳水扁蟬連,全力反撲的連戰、宋楚瑜挫敗,雙方差距僅在三萬票以內;各擁二分之一選票的群眾與團體自此分裂成「兩個台灣」,長久累積的不同歷史經驗、集體潛意識由此而引爆,台灣進入了人心動盪期,信心危機隨之產生,正如耶穌所說:「分裂的房子就撐不住了。」
四百年有文字以來的台灣人歷史,是一部苦悶的歷史。在外來政權殖民體制壓制下,台灣人尋求當家做主—「出頭天」。一九八八年蔣經國過逝,李登輝接掌國民黨黨國體制,台灣人找到了著力點。李登輝內外所推動的民主改革、兩岸互動、務實外交、軍購武器,乃至國民黨「主流、非主流之爭」,是台灣人本土意識的集體總爆發。李登輝能「過五關、斬六將」,總是站在勝利的一邊,與台灣本土主流民意走向有必然的關係。
民進黨一方面由下而上推動民主運動,另一方面搭順風車在公元二千年由陳水扁獲得執政權力,也來自民意之所趨。「台灣之父」李登輝、「台灣之子」陳水扁雖屬不同世代、不同黨籍,但本土意識的精神傳承是有一貫性的。李登輝、陳水扁兩股勢力合流,進而產生既競爭又合作的恐怖平衡關係,運用歷史家的解讀,這是「歷史的不可避免性」。連戰、宋楚瑜都是蔣經國所選拔的國民黨戰後菁英,李登輝延續黨國體制以後,連戰、宋楚瑜分據副總統、台灣省主席要津。正如佛洛伊?所形容的父子衝突:「弒父情節」,李、連、宋三人的互動,完全符合「誕生的創傷,兒子的反叛、父親的復仇」恩怨情仇。李登輝與連、宋兩位「政治義子」徹底決裂,乃至二00四年三方為了權力重祖而火拼,與莎士比亞戲劇「哈姆雷特」情節有諸多相同之處。
二00四年三月二十日,權力重新洗牌以後,李登輝、陳水扁以及連戰、宋楚瑜形成特殊的「一邊一國」。李、陳本土勢力以「中華民國」借殼上市,繼續推動台獨建國運動;連、宋以「中華民國」正統自居,但在統一與獨立之間搖擺不定,既不敢明言支持「一個中國」,又不排除台獨是選項之一。上述四人的分合、衝突與矛盾,正是當今台灣社會的寫照:我是中國人,還是台灣人?還是既是中國人又是台灣人?
正如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時,是兩顆原子彈改寫了歷史。二00四年三月十九日台灣總統大選前一日,「兩顆子彈」改寫了台灣歷史。如同德國史學大師蘭克所提出來的問題:「事實的真相是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真有暗殺事件?還是選舉的作偽?國安單位到底知情否?是精心策劃的陰謀?還是偶發的狙擊事件?為了解決上述疑惑,在朝野政黨勢力激盪之下,才有「三一九真相調查委員會」的出現,但是,真掉會的浮上檯面,再次體現了「兩個台灣,一邊一國」的政治體質。按照常理,陳水扁為了建立其政權的正當性,理應樂見真調會查出真相,才能一洗所受到的誤解與冤屈。但陳水扁先提出以監察院長—錢復為召集人的真調會,表示經費不是問題,當國親兩黨提出真調會法案在立法院表決時,陳水扁強力圍堵,失敗後又提出覆議,覆議失敗後又對真調會全力杯葛,內政部長—蘇嘉全聲稱公務員有「抵抗權」,不必配合真調會。在此思維之下,六位內閣政務官赴真調會嗆聲、踢館,民進黨、台聯群眾干擾真調會的運作,行政院長游錫?也拒赴體制內的監察院接受國安機制啟動的約談,加上兩位大法官是否涉及對立委蘇盈貴的關說,上述事件的整體發展已對法律和秩序的基礎構成嚴峻的挑戰。
真調會條例是否違憲,大法官會議自然會做出釋憲,真調會條例是否違法,即使真調會召集人施啟揚也主張修法。憲法、法律的爭論,仍應回歸到憲政體制與立法體制進行,全力杯葛、焦土抗戰,或者運用群眾強壓乃至出現「捍衛隊」,令人聯想到一九二0年代的德國威瑪共和末期,如果情緒控制了一切,出現「黨國結晶體」,那就是法西斯主義、極權主義的溫床。以美國的經驗為例,美國首席武器檢查員敢於公佈調查報告,指出美國在發動伊拉克戰爭前,伊拉克並沒有大規模殺傷力武器。「九一一調查委員會」也澄清,伊拉克和凱達組織的九一一攻擊無關。美國社會有一個中立、理性、公正的價值體系與政治制度,將「事實的真相」置於政黨、個人利益之上,從而求取國家利益、全民福祉。
在以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詹森總統下令成立的「調查甘迺迪被刺真相委員會」(簡稱華倫委員會)為例,清楚賦予該會「不受任何限制的調查權」,七位成員包括民主、共合兩黨四位參、眾議院領袖,他們有獨立的運作機制、經費與幕僚。「華倫委員會」最後並未調查出命案真相,但它所維護的政治運作、價值體系對美國人民跨出「甘迺迪被刺」的陰影起了一定程度作用。當「後三二0」藍決對決所引發的信心危機,以至外交部長陳唐山失言風波所引發的「教養」問題,乃至「真調會風波」對法律秩序的挑戰,都讓我們必須沉思下列問題:台灣民主化的結果,是會走向英美式的公民社會,還是歷經轉折逆流到一九三0年代的法西斯德國或日本?台灣與中國的分合,是會走向「戰爭邊緣」最後兵戎相見,還是兩岸成立和平對話架構,找出一個雙方可以接受的互信機制?或是台灣最後走向法理的獨立?
台灣內部已形成兩座大山:藍山和綠山,雙方所各自代表的歷史經驗、政治利益、情緒衝突、憤恨壓抑已到了必須理性面對的時候。非常不幸地,兩座大山之間,引用民進黨前主席—施明德的比喻:連一條童軍繩的聯繫都付之闕如。這是一個最黑暗的時代,也是最光明的時代。不管怎麼樣,明天又是另一天;人類什麼都沒有的時候,還有未來與希望。當價值觀在崩離,人與人的互信日漸淡薄,法律秩序受到質疑與挑戰,我們仍應該懷抱希望、信心與愛心往前邁進。台灣人民仍要進行「英雄的旅程」,英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淑世就人;英雄就是重新尋訪價值觀,找出領導力與新願景。正是基於以上的形勢與思維,「我識出版社」總經理—蔣敬祖希望我針對台灣的未來與希望提供解讀;我一方面提出「台灣的核心價值在哪裡?」一方面對現實政治、歷史淵源、社會狀況、心理思維、領導管理提出淺見。為了讓年輕讀者(主要是高中生、大學生、年輕白領族)產生親切感,「我識出版社」找來年輕的總編輯王毓芳、執行編輯高士雯、錄音整理者許志榮(執筆時仍是一位研究所學生)與我合作,他們都充滿了信心與朝氣,急於為台灣社會找思想出路;他們的編排與文章都有創新與力道,我想起十九世紀中業法國政治思想家托克維爾所讀:「撫述政論的動機,對我來說,必須是當代的,並能為我提供一種分析方法,把事實與思想、歷史哲學與歷史本身結合起來。」懷著感恩與惜福的心,我將這本淺顯易讀,主題界定為「胡忠信觀點:給年輕人一個機會」的書,回饋給我深愛的台灣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