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譯唐傳奇選(二版)

刊印古籍今注新譯叢書緣起
 
導　讀
古鏡記　王度                一
補江總白猿傳　佚名      三一
蘇無名　牛肅              四三
離魂記　陳玄祐          五一
枕中記　沈既濟          五七
任氏傳　沈既濟          七一
柳氏傳　許堯佐          九五
柳毅　李朝威            一○九
南柯太守傳　李公佐    一四三
謝小娥傳　李公佐        一七一
廬江馮媼傳　李公佐    一八三
鶯鶯傳　元稹            一八九
李娃傳　白行簡        二一五
長恨歌傳　陳鴻        二四九
東城老父傳　陳鴻        二六三
霍小玉傳　蔣防        二七九
秦夢記　沈亞之        三○五
郭元振　牛僧孺        三一五
元無有　牛僧孺        三二七
杜子春　李復言        三三一
定婚店　李復言        三四七
周秦行紀　佚名        三五七
無雙傳　薛調            三七一
上清傳　柳珵            三九一
太陰夫人　盧肇        四○一
華州參軍　溫庭筠        四○九
紅線　袁郊            四一九
嬾殘　袁郊            四三三
崑崙奴　裴鉶            四三九
聶隱娘　裴鉶            四五一
陳鸞鳳　裴鉶            四六五
裴航　裴鉶            四七三
崔護　孟棨            四八七
步飛煙　皇甫枚        四九三
虬髯客傳　杜光庭         五○九

導讀（節錄）

　　壹、唐傳奇的得名及其發展概貌

　　所謂唐傳奇，指的是唐代的文言小說。但作為體裁的類名，「傳奇」這一概念，尚未為唐人所廣泛使用。據專家考證，最早將「傳奇」作為自己小說標題的是元稹。他的名作〈鶯鶯傳〉在北宋趙令畤《侯鯖錄》、南宋曾慥《類說》等著作中均題為〈傳奇〉（〈鶯鶯傳〉這一篇名出於《太平廣記》，《太平廣記》的編纂者往往為所收的作品另設標題）。到了晚唐，裴鉶又將自己的小說集定名為《傳奇》。此後，也許是因為〈鶯鶯傳〉和《傳奇》分別代表了唐代單篇小說與專集作品的典型風貌，也許是「傳奇」很好地概括了唐人小說「作意好奇」的整體風貌，「傳奇」這一概念便逐漸為世人所習用，成為唐人小說的專稱。

　　任何一種文學樣式都有其發生、發展的自然軌跡。伴隨著唐代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變更，唐傳奇也顯示出了階段性的特徵。宏觀地看，唐傳奇的演進大約可以分為以下三個時期。

　　（一）發生期（大約相當於初盛唐時代），這是唐傳奇初步形成自己特色的階段。這個時期，唐傳奇的代表作有王度的〈古鏡記〉、佚名的〈補江總白猿傳〉和張鷟的〈游仙窟〉等。〈古鏡記〉描寫了一面古鏡神異的魔力，〈補江總白猿傳〉則記述了歐陽紇之妻為白猿劫走，後又產下一名形貌類猿的嬰兒的離奇故事。從題材上看，這批作品仍然沒有脫離六朝志怪小說稱道鬼神、張皇靈異的基本特色，人物刻劃往往失於粗疏，情節也比較簡單。同時期的〈游仙窟〉是現存唐傳奇中最早的言情之作，但與〈霍小玉傳〉、〈鶯鶯傳〉等唐傳奇成熟期的愛情小說相比，〈游仙窟〉無論在人物的塑造上還是在環境的描繪上都顯得比較幼稚乃至淺陋。然而與漢魏六朝古小說相比，此一時期的傳奇作品在體制上已不復是記錄簡單情事、言行的「叢殘小語」了。不僅篇幅大大擴展，敘事也愈加紆曲委婉，初步體現了唐傳奇雄渾奔放的氣質特徵。

　　此外，這段時期還出現了唐傳奇專集《紀聞》，牛肅創作的這部傳奇專集現已散佚，但從輯錄到的篇目來看，它既有記錄奇聞怪事的篇目又不乏反映當時社會現實的作品。較之前代小說，唐傳奇的一個基本質素便是對社會現實的濃厚興趣取代了對超自然的神祕現象的執著表現。就此而言，《紀聞》中兩種題材類型的並存便很好地反映出唐傳奇在初創時代的發展演進的痕跡。

　　（二）成熟期（大約相當於中唐時代），這是唐傳奇外在體制與內在特質都已發展成熟，並在質和量兩方面都成就了豐碩果實的時期。許多傑出的詩人、學者、史家也都參與到傳奇創作中來了。在此時期內，唐傳奇的典型特徵都已完美地展示出來。具體說來，主要表現在以下兩方面。

　　首先是現實精神與浪漫手法在唐傳奇中得到了完美結合。是唐人首先在小說中廣泛而細緻地描繪了現實生活的真實畫卷，上至帝后的宮闈生活，下至娼優士子的婚戀悲劇；大到政治鬥爭的風雲變幻，小到博弈鬥雞的微末技藝，在唐傳奇中都有充分表現。有關國家治亂的重大事件，無關國計民生的凡人瑣事，唐傳奇也都加以細緻描摹。舉凡藩鎮跋扈、俠士犯禁、男歡女愛、聲色犬馬、兄弟鬩牆、術士煉丹等涉及當時政治、經濟、民俗、宗教等各個方面的社會生活狀況都被用作小說的素材。唐傳奇作者的筆端幾乎觸及到了唐代社會的每一個角落。而唐以前的古小說，就題材而言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以〈漢武帝內傳〉為代表的描寫宮闈祕事的作品，一類是以《搜神記》、《幽冥錄》為代表的志怪小說。這兩大類作品的共同特點就是只關注超越現實的神仙道術、鬼神靈異而無意於人間的現實生活。與這批前代小說相比，唐傳奇的現實精神無疑是顯而易見的。同時，學者也指出「小說亦如詩，至唐代而一變，……與六朝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跡甚明，而尤顯者乃在是時則始有意為小說。」（魯迅《中國小說史略》）這意味著唐人在關注現實的基礎之上，又有了文體的自覺，他們意識到了小說不是史傳，不必完全實錄。因此，唐傳奇中便有了浪漫的想像、藝術的誇張與虛構。如〈枕中記〉、〈南柯太守傳〉教導世人要勘破功名利祿的羈絆，追求自然平澹的生活方式，討論的完全是現實人生的哲理，但作者運用的卻是魔幻的筆法、虛擬的情節。再如〈柳毅〉著力描畫了一個剛正果敢的書生形象，但為了表現主人公的個性，作者卻將他放置到了曼妙奇瑰的魚龍世界。與此相反，六朝作者的興趣在於鬼神之事，但寫作的態度卻完全是紀實的。著名志怪小說集《搜神記》的作者干寶便自稱創作小說的目的在於「發明神道之不誣」（意思是要以他聽到的大量事件來證明有關鬼神的宗教傳說的真實性），可見他寫作小說主要是為了論證他的哲學觀念。與他同時的人也稱其為「鬼之董狐」（《晉書》卷八二）。董狐是春秋時代一位著名的敢於秉筆直書的史官，這說明無論是干寶自己還是當時的其他文人都沒有將《搜神記》視為純粹的文學創作。對此，明人胡應麟論述得頗為周詳，他說：「變異之談，盛於六朝，然多是傳錄舛訛，未必盡幻設語，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說以寄筆端。」（《少室山房筆叢》卷三六）這就是說，六朝小說雖然怪怪奇奇，卻沒有文學虛構的成分。到唐代，小說創作者才有意識地展開浪漫的想像，用虛擬的情節來表達自己對生活的體驗。

　　唐傳奇的另一個重要特徵便是出現了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漢魏六朝古小說的重心是敘事，因此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是模糊的，缺乏個性特徵。而在唐傳奇中卻出現了很多形象豐滿、個性鮮明、給後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典型人物。如鶯鶯、張生、李娃、霍小玉、柳毅、聶隱娘等，這些人物的言談舉止都貼切地反映出了他們的身分、地位、修養，表現出了獨特的性格特徵。同時這些性格特徵的出現不是偶然的、孤立的，人物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由他們的社會地位、生活環境所決定的。因此，為了使人物的行為符合生活邏輯，唐傳奇的作者著力描繪了人物活動的典型環境。其中有關高宅大院、市井民居、秦樓楚館的描寫都為情節發展、人物性格的展示提供了真實可靠的依據。既注重人物的刻劃，又注重環境的復原，意味著唐人已不再滿足於敘述故事的離奇和新異，而有意要表現人與社會，這一點不僅在唐前的古小說中是難以見到的，就是在初盛唐傳奇中的表現也尚不顯豁。

　　成熟期的傳奇因為具備了上述特徵而顯示出了特有的神采。唐人小說中最具魅力的傳世作品大都產生於此時。同時，一批傑出的傳奇集也出現了，如牛僧孺《玄怪錄》、李復言《續玄怪錄》、薛用弱《集異記》、張瀆《宣室誌》，這些專集雖然藝術水準參差不齊，但都表現了當時文人對創作傳奇的濃厚興趣。

　　（三）嬗變期（大約相當於晚唐時代），此一時期唐傳奇創作的一個顯著特徵是單篇傳奇數量萎縮而傳奇專集數量激增。由於晚唐社會宦官擅權、藩鎮跋扈，戰亂愈加頻繁，人民的苦難加重，生活陷入動盪之中。於是，神仙方術、果報輪迴的佛道思想抬頭。傳奇中的志怪之風復熾，豪俠題材作品增多，直接反映現實的作品減少。而在藝術手法上，晚唐的傳奇也出現了新變的因素。早先那種以時間、經歷為框架的傳記體作品減少了，很多作品運用了順敘、倒敘、插敘相結合的手法，以短小的篇幅表現人物生活的橫斷面。同時，此時作品的整體情調也趨於虛幻、迷茫、怪誕，表現出一派衰颯之風。這與當時的社會風潮與政治環境都是息息相關的。此外，值得一提的是，這個時期出現的傳奇名篇如〈聶隱娘〉、〈虬髯客傳〉、〈紅線〉、〈崑崙奴〉等都是豪俠類作品。這一時期湧現出一大批傳奇作品專集，其中袁郊的《甘澤謠》、裴鉶的《傳奇》、皇甫枚的《三水小牘》都是藝術水準上佳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