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效應經濟學：一項關於社會與經濟行為的新理論

社會科學傳統的思維方式，特別是經濟學，至多也只能片面地說明世界是如何運轉，最糟糕時還會有所誤導。在本質上，世界被看成是一部機器。這部機器或許非常複雜，但基本上可以被完全理解，以各種方式使用機器的結果是可以預測的。對機器的各項操作，都會有完全可以預知的結果。每逢耶誕節，這樣的傳統思維就無法解釋所發生的事件。不管是巴斯光年、忍者龜、抑或遙控玩具、布娃娃，玩具是每個孩子最不可或缺的耶誕節禮物，玩具的需求水準幾乎都遠遠超過供給水準。商店的庫存都已清倉，玩具就是買不到。廠商似乎天生無法預測銷售水準。同樣的，極端的不確定性和預測上的困難度似乎是電影業所固有的特徵。就是有好萊塢大明星和鉅額的廣告預算，也不能保證成功。反之，預算超低的影片，如The Full Monty和Anaconda（第二部影片被一名劇評家貶?「巨蟒吞食B級演員的影片」而遭遺忘）有時也取得巨大的成功。諸如耶誕節玩具和電影的消費市場，為傳統經濟理論挑出嚴重的問題。在傳統經濟理論裏，個人的品味和嗜好是固定的，價格則為達到供需的平衡而進行機械調整。但在電影業或耶誕節玩具業，新影片的發行或新?品的推出，消費者無法預先知道是喜歡還是討厭。人們得了解自己的嗜好是什?，而且任何個人的選擇都受到他人意見和行?的強烈影響。受歡迎的玩具或影片之所以越受歡迎，正是因?它們受歡迎。因此，最成功與最不成功影片的收入就存在巨大的差別，幾乎每年耶誕節都會有單一?品的需求崩出天量。

如果我們要對世界是怎樣運轉及我們怎樣可以使世界變得更美好的了解上取得進展，分析經濟和社會的傳統方法就必須進行徹底的改變。經濟和社會不是機器。它們更像是生命的有機體。個人的行?並不是孤立的，而是以複雜的方式相互影響。

這本書的書名——蝴蝶經濟學——強調社會是有生命的基本觀點，且可以適應和學習的動物。整個系統的行?，根本無法將其組成部分機械地拼在一起來理解。正如有生命的動物遠不止是構成其軀體細胞的總和，經濟和社會也遠不止是寄居在這個經濟和社會裏所有個人的總和。蝴蝶的形象也吸收了渾沌理論流行的概念，即蝴蝶翅膀的拍動，原則上也會搧起地球另一邊的旋風。本書的主題就是在現代經濟和社會的現實層面進一步應用這些觀念。這些是淩駕於渾沌邊緣的複雜體系。

蝴蝶強調了我在思維上的非機械特性，然而，頗?弔詭的是，本書提出的概念，需要使用比傳統經濟學更現代的數學。傳統經濟學還固守著十九世紀工程師的數學。讀者可以放心，本書的主要內容全部是文字，而沒有公式。但是，個人行?和總體結果之間複雜的相互關係，導致需要藉助於分析社會新數學的支援才能進行精闢的論述。

在活生生的、不斷變化的經濟性和社會性世界裏，事件大小與其影響程度的聯繫，不再是常規式和機械式。小的變化通常只有小的影響，但有時候影響也很大，且假以時日會具有激烈的後果。同樣的，大的變化有時候會有大的影響，但對最終結果可能根本沒有多少影響。事件與結果的聯繫往往很模糊、不清晰，但其重要的含義是，要以某種精確程度來預測即將的將來會發生什?，不必說是很困難，有時是不可能的。然而在較長的時期內，行?就會具備可觀的規律性。個人間通常無法預測的互動，導致了整個系統行?的自動調節。我們無法準確地說出在某個時間點上系統的位置，但我們通常可以劃出系統會移動的範圍。

我在本書所提出對經濟和社會的分析，說明了一個自相矛盾而又微妙的世界。更進一步去理解許多經濟的社會現象的關鍵，就在於看似是乏味的觀察，這已在耶誕節玩具和好萊塢影片的例子中作了介紹。也就是任一個人的行?可以直接受到他人行?的影響。換句話說，人們在看到別人的所作所?後，很可能就會受到影響。儘管這一觀念似乎無足輕重，而且顯淺易明，但是，它導致了非常複雜的分析。而正統的經濟學卻硬要假設，個人的品味及嗜好是完全固定的。個人嗜好既然根據他人行?而變化，則其明顯的複雜現象，機械導向的數學是無法處理的。個人行?相互模仿的系統，需要不同的分析技術——在過去十到十五年才有的數學技術，以及電腦模擬社會行?的新能力。直截了當地假設個人生活在社會裏，可以直接受到他人行?的影響，這對公共政策的執行有著深刻的意涵。我們一旦把經濟與社會看成是一個複雜、活生生的系統，就馬上可以理解政策?什?經常失敗。這些系統天生就很難預測和控制。這不僅僅是學術的問題，而且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因?這隱含著政府自認?對經濟與社會所實施的管理，大部分是不切實際。要在複雜系統中進行短期預測非常困難，這意味著問題這並不是需要用更優秀、更複雜的方法來進行預測。根據目前的科學知識，要在一段時間內作出具有系統精確性的預測是不可能的。個別的預測可能證明大致上是正確，但是一系列的預測就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嚴重的錯誤。在短期預測的困難是根深蒂固的世界裏，政府進行干預、改變即時結果的任何努力，都不可能取得多大的成功。可預測性的問題在所有的社會科學裏都存在，且往往都歸咎於社會科學試驗（相對於自然科學而言）的不受控制性。這當然是難於應付的實際困難。但我的論點並不僅限於此。不可預測性是刻劃範圍廣泛的經濟與社會現象過程中固有的東西。抱持各種政治主張的政府，與各式各樣的問題進行纏鬥，在我們的生活中起著越來越大的作用。然而這些問題的頑固，令大羅神仙都黔驢技窮。這幾年英國和美國公共部門的成長受到了某些制約。但是按歷史的標準來說，政府的絕對規模是非常龐大的。美國三○年代的新政被強烈地貶抑?社會主義。但是，美國聯邦政府當時的支出還不到整個經濟的百分之六。英國的經濟在柴契爾夫人主政之下，國家所占的份額遠高於英國歷史上最開放的社會黨政府，即四○年代末的艾德禮政府。政府的膨脹並不僅僅在支出上，各種各樣的限制、法規、立法管理，也一直沒有規律地增而又增。

儘管政府活動大幅增加，問題仍然頑固地存在。非意料中後果的法則往往適用於政策的推動上：其影響若不是與願望完全相反，就是即使取得成功，在其他地方也會有不可預見的不良結果。這並不意味著政府毫無能力，也不能說經濟與社會根本不成體系。相反地，規律性和自我組織是存在的，但不是傳統的方式。政府應該後退一步以更廣闊的角度看待問題，而不是不斷地干預。從成功的政策來說，做得少反而取得更大的效果。決策者長期以來一直被鼓勵採用條列式清單的思維，這是傳統經濟學的核心。做A、B和C，結果就會得到X。但這只是控制的幻覺，而不是現實。我們需要改變對政府作用和能力的認識。大部分政府的干預是受到具體短期目標的刺激，主要依賴經濟和/或社會是可預測的機器這個觀念。但精確的短期預測是很困難的，最糟糕時，根本做不到。小的變化可能會帶來大的影響，而大的變化可能不會帶來什?影響。政策可能也會有這看似反常的作用。適當地評估經濟與社會是如何運轉，政府的作用就會減少，而弔詭的是政府的駕馭能力反而會增加。要更好地了解經濟與社會如何真正地運轉，我們需要從生物學，而不是從機械學來建構思維的原則。蝴蝶的形象就是要反映更寬鬆、不那?教條的方法，這才是我們所需要的。第一章介紹其他的生物性類推，此章用螞蟻群體的行?來描述我們需要理解的許多重要特徵。第二章裏，直接應用觀念和概念來說明一系列明顯不相干的問題——從?什?次等技術生?的?品常常會把高級技術的對手擊垮，到?什?金融市場會如此激烈地動盪。

第三章把焦點從經濟學轉移到社會問題上，以互動作用施動者理論來探討犯罪的問題。突變的發生，要同整體經濟與社會條件的變化關聯起來非常困難。在犯罪的問題上，人們提出貧困是八○年代犯罪高漲的原因，而真正飽受貧困折磨的三○年代，犯罪率卻很低。第四章從同一個角度看待另一個主要的社會問題，即西方家庭結構在過去三十年的激烈變化。第五章又回過頭來探討經濟理論的現狀，且提供各領域中經濟理論還很實用的例子。但是在此基礎上，自由市場理論的最優美、最高級的措辭，也只能顯示出理論的不足。經濟預測與及通過調整稅收、公共支出或利率來控制經濟，仍然是已開發國家政府活動的關鍵性組成部分。政府認?他們能夠合理地準確預測，並了解?改變結果而轉換政策所?生的後果，從而掌握了控制手段。但這在很大的程度上只是錯覺。第六章說明?什?會這樣，以及?什?現實的案例與複雜世界中互動作用代理人遠比與傳統理論的機械世界來得一致。第七章要更詳細探討一些經濟學者，特別是那些在媒體出現的經濟學者是怎樣聲稱他們懂得政府政策如何影響經濟。這一章論證了他們實際上根本不懂，並舉出政府真正能夠有所為的一些正面性例子。

西方市場經濟有兩個顯著的特徵。第一，在非常長的時間裏，經濟呈緩慢但穩定地增長。第二，在這一長期的趨勢裏，經濟持續波動，即出現繁榮和蕭條的週期。從亞當‧斯密以來的兩百多年裏，經濟成長現象和經濟週期，是許多優秀經濟學者畢生研究的課題，也絕對是我們掌握經濟運行的關鍵。本書的下半部分，從第八章到第十二章的主要部分，都用來探討這兩個特徵，這反映了它們在實踐和理論上的重要性。這些章節闡述並探討正統方法在研究經濟週期和成長的不足之處，但也提供了以互動作用施動者和將世界視作複雜、活生生系統?基本原理的新理論，用另類的方式來說明資本主義經濟的基本特徵。一旦接受了個人行?可以直接受到他人行?影響的觀念，我們就脫離了社會科學的傳統世界，進入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這一方法可以比傳統思維更令人滿意地解釋範圍廣泛、看似不相干的社會與經濟現象。每一個現象都有其自身的細微差別，但都以其普遍的意涵聯繫在一起。這裏所需要的是一種新的、有機的經濟學，有靈活風格、足夠複雜的經濟學來考慮互動——這就是我之所以稱這本書?「蝴蝶經濟學」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