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用與意圖：《紅樓夢》對話研究(修訂版)

1 《紅樓夢》的研究和傳承
1.1 20世紀論《紅樓夢》研究方向
1.2 本書引文的版本決定
1.3 本書研究的范疇
2 從語境看《紅樓夢》對話
2.1 語言學的語境
2.2 邏輯學的語境
2.3 語用學的語境
2.4 語義學的語境
3 《紅樓夢》對話與語用學
3.1 《紅樓夢》對話與言語行為理論
3.2 言語行為論的形成
3.3 《紅樓夢》對話與語用含義
3.4 言語行為理論與文學掛鉤
4 《紅樓夢》對話與意圖
4.1 人物意圖帶動小說情節
4.2 人物意圖形成對話
4.3 對話呈現意圖的心理狀態
4.4 人物意圖和欲望的關系
4.5 意圖中「為什麽」的因素
4.6 個人意圖為中心的小說事件
5 《紅樓夢》的對話作用
5.1 作者和讀者的對話
5.2 人物對話代替作者完成敘述
5.3 對話使人物與作者作用平等
5.4 對話反映作者的審美觀
5.5 《紅樓夢》人物對話完成小說結構
6 結論
參考書目
附錄一
附錄二
附錄三

《紅樓夢》中的人物對話，堪稱中國古代小說的語言典范。它以鮮活傳神的詞匯、簡潔靈動的句式和明亮准確地表現人物個性而受到中外廣大讀者的高度贊譽。人們在閱讀那些精妙的人物對話時，仿佛自己置身於大觀園之中，親聞目睹了各色人物的音容笑貌，感受到他們都是「真的」人。或許就是這種撞擊心靈的感動，讓一代又一代的紅學人難以割舍對《紅樓夢》語言藝術的關懷，乃至將它作為自己的學術重任。

以我個人有限的觀察，近30年來中國大陸紅學研究者圍繞《紅樓夢》語言藝術的研究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例如我所讀過的著述就有周中明的《紅樓夢的語言藝術》，盧興基、高鳴鑾的《紅樓夢語言藝術》，林興仁的《語言藝術皇冠上的明珠——（紅樓夢）俗語概說與匯釋》，高國藩的《紅樓夢的民俗趣話》，吳競存編的《紅樓夢的語言》，鄒曉麗的《紅樓真味》，杜永道的《說話的訣竅》等多種。至於單篇論文，更是不勝枚舉。如果將上述專著和單篇論文所論及的內容略加分類的話，重點在三個方面:一是語言藝術賞析；二是漢語構詞方式與方言俗語的詮釋；三是《紅樓夢》前80回與後40回的語言差異研究。在研究方法上，這些著述中雖然援引了一些西方學者的論述，但絕大多數是屬於藝術見解的「名言」，而非某些理論上的「西化」，即整體上看還是「傳統」的治學方法。

令我感到驚喜的是，1997年9月北京大學出版社推出了任教於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國立教育學院亞洲語占文化學部中文系孫愛玲博士的專著《紅樓夢對話研究》一書，為《紅樓夢》語言藝術研究（特別是「對話」研究），提供給我們一個新的研究思路，讓我們有一種耳目一新之感。

《紅樓夢對話研究》原是孫愛玲博士的學位論文，通過答辯並精心修訂後方呈獻給廣大讀者的。我曾於出版當年購到該書，認真拜讀，獲益良多。在此，我願將自己閱讀的幾點體會與大家分享。

1．勇氣與眼光:這是從事學術研究的人應該具備的兩個基本的素養。勇氣是指敢於登攀學術高峰。在學習與尊重前賢時彥的同時，又要有超越他們的願望和決心；眼光則是指作為學者要善於積累，厚積薄發，明了研究對象的全部而又能抓住它的薄弱部分乃至它的要害，或填補空白或顛覆（改變）某種錯誤的結論，而不是亦步亦趨地去「復制」或吃他人「嚼過的饃」。孫愛玲博士在選取《紅樓夢》「人物對話」作為自己研究對象的時候，一定閱讀了大量的相關文獻，明了這個領域已有的學術成果。如果她堅持認為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那麽她就必須在理論上、方法上，乃至對文本提供的材料上有不同於以往的認識和獨特的領悟。

從《紅樓夢對話研究》的「導言」中我找到了她所給的「答案」:在以往的研究中，「我們往往注意成型的句子，話語的內容，至於對話語為什麽產生，如何產生，對話語醞釀時候的情形，說話者的心理狀況，話語產生後的效果，較少追究，往往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這就是她的學術眼光——看到了以往研究中的不足之處——「往往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這就是未來研究「對象」的「要害」。在此基礎上，她找到自己的理論「工具」，即西方學者奧斯丁、歐曼恩、普拉特等人的「言語行為論」。她說，「本書嘗試用言語行為論分析《紅樓夢》的對話，證明言語行為論可用在中國小說中。」_下面列舉五點理由中的四點都是以《紅樓夢》為例證。在另一段話中，孫愛玲博士進一步闡釋了自己的看法:「本書偏離一向討論對話乃反映人物形象的藝術，以及語言美學的層面，試圖從對話側面、對話前後、對話正面、反面所起的作用和現象立論，為中國小說呈現不同角度的研究，這也是身為讀者的我另一種閱讀成果。」從這兩段自述中，我深感孫愛玲博士的學術勇氣和學術眼光都是值得贊許和學習的。

2．運用與創見:一個學者針對不同的研究對象運用不同的「理論」作為研究的支撐，讀者都應該給予尊重與支持。問題的關鍵是「運用」的是否合理、是否得當，是否在「運用」中又有自己獨到的創見。時下讀到「運用」西方理論評論中國古代的、現代的文學論文、專著數量多如牛毛，在我的印象中有不少著述是生吞活剝、裝腔作勢嚇人。這些「運用」實際上是借西方理論作一種「裝飾」，而不是真正學術意義上的「運用」。我在閱讀本書時，發現孫愛玲博士在運用西方學者的「言語行為論」過程中，也有自己的創見，這是非常可貴的治學品質。例如在談到人物對話「意圖論」時，她認為「從哲學角度對意圖提供的行為解釋和效用」，「對文學評論非。常重要。」但她強調指出:「人物意圖達不到行為效用，在小說中成了另一反差，也能形成文學另一種藝術效果；而小說對話是最能看出這種意圖達到行為效用，或不能達到行為效用的文學藝術，同時可以說是反映人物意圖最有效的工具。」在這段文字之後，作者特別點出了從「小說對話也能看出作者意圖」，並在本書第四章《紅樓夢對話與意圖》與第五章《紅樓夢的對話作用》中作了充分的闡釋。與此同時，我還注意到作者在運用西方理論的同時，她能夠關注到已經發表的中國大陸學人的研究成果，引用他們的精彩的論述，將中西不同的研究理論和方法融會貫通，我以為這是值得稱道的。

3．學術規范與面向讀者:以學術許身的研究者必須遵守學術規范，古今中外概莫例外。近年來，一些人高喊自己在搞學術卻又不想遵守學術規范——明目張膽地掠奪他人的學術創見和稀見資料發現權，或是用戲說、猜謎代替學術的實事求是。這種不良的學術風氣破壞了學術秩序，極大地傷害了中國的學術聲譽。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在閱讀《紅樓夢對話研究》時，對該書的引文、注釋、參考書目，格外給予了關注。本書除第一章「導言」和「結論」兩部分外，每一章後都有詳盡、明了的注釋。特別是在引述大陸學者的學術成果部分給予了相當篇幅。盡管注釋並非是「學術規范」的唯一內涵，但它確是一個重要的內容。透過大量的注釋讀者不僅讀到了許多正文以外的精妙的學術見解，而且讀到了作者篤實治學的良好學風。在今天，這一點尤為難能可貴。

在本書正文之後，作者除了詳列「參考書目」外，還特別收入了三個「附錄」——《紅樓夢人物意圖》（1—40回）、《對話作用》（1—5回）、《對話人物與對話內容》（61—80回）。這三種「附錄」補充了正文的引文，同時省卻了讀者的翻檢之勞。這體現了一個學術研究者對讀者的關懷，我非常欣賞作者、出版者的這種舍得篇幅的做法。

十三年前，孫愛玲博士與北京大學出版社共同向廣大讀者奉獻了一部值得一讀的紅學專著，十三年後又修訂再版，並將書名改為《語用與意圖——紅樓夢對話研究》，我相信會給廣大讀者帶來新的喜悅。我懷著真誠的心情期待著本書早日與讀者見面！

是為序。

胡文彬 庚寅壯月寫於
京華飲水堂之東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