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部偉大的作品中,究竟是什麼構成了價值的基礎?筆者以為是堅貞的信仰、豐富的思想和獨創的形式,它們統一在平實、宏大、堅定的風格之中,因為這風格是人類精神的脊梁。我們什麼時候得到這種風格,我們什麼時候便接近了真理。
在班揚的作品中,天然而成的簡潔,運用自如的語言,口語化和《聖經》式地,既精審又諷喻,將福音化為形象的生活情景,演化出戲劇性的神學意義,特別是他在作品中隱約重現了他自己的皈依經驗。他為什麼要寫作?為了贊頌自己的信仰,為了使別人像自己一樣皈依上帝。這正是他采取這種風格而不事雕飾、將文學用為達于目標的途徑的因緣,于是有人用一個詞——“赤裸表達”來形容他這種風格。如果我們參看他在《豐盛的恩典》中的自白,就更能理解他這種平實而獨特的風格了。
在他的描寫中,我們能夠感受到聖徒般的普通人過著激動而充實的內心生活,他們的肉體也同樣結實而強健,他們與迎面撲來的罪惡——試圖將他們推入深淵的各種奸邪勢力——作不懈的斗爭,直至取得完勝,將榮耀的桂冠戴到上帝的額前。這是怎樣形成的風格?是怎樣生長起來的人物?原來,這是作者和他的人物共同生存、結合一體的結果。由于這種共生一體的關系,作品中常常閃現著班揚親歷過的場景、人物、事件的影子。所以,沒有這種生存與結合,就沒有班揚的精神與風格,就沒有人類與上帝——實際是人類與自身,因為上帝生自人類的深處——宿命。這是引導班揚步履的星宿,是支撐班揚信念的基石,是放棄一切風格去戰勝人類精神中的危難而形成的風格,是無形的進軍。
憑借這種內涵和風格,班揚的作品始終站在縴巧雕琢而蒼白無力的近代歐洲說教文學或貴族文學之外,以其生動的形體和高標的意境啟發了斯威夫特、約翰遜、笛福、理查生、布萊克等許多作家,為英國文學傳統注入了寓言性的血液。他從苦難中歷練,他從內省中參悟,他從萬物汲取精華才鑄成了平凡中的偉大。可那又是怎樣杜鵑啼血的偉大呵,這大概就是風格的力量吧。
我們今天看班揚的寓言可能有些古奧,其實我們今天很多膾炙人口的作品也會被後世看做寓言而感到古奧,這正如班揚時代的人看《聖經》時感到有些古奧一樣。人類就是在一代代地將自己的文化寓言化的過程中走過來的,可是這種古奧正是偉大的經驗變成化石後必有的結果。我們只需用那化石中的細胞克隆出原來的豐沛身體,就會從這龍的牙齒般的原型變幻出全龍,感受到人類往昔生活的萬千氣象、蓬勃生機,因為那是真實存在過的生活,是蘊藏著源遠流長的生存智慧和生命奧秘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