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這個名字對于今天的中國文化人來說也許無人不知,甚至非常熟悉了。然而在上世紀80年代以前的幾十年間,我國卻只少數人知曉其人其文。上世紀70年代末,改革開放的春風起處,卡夫卡這位至遲從50年代起就享譽世界各國數十年而經久不衰的著名外國作家及其作品,才在我國重見天日,漸次為廣大讀者所熟悉,他的作品在我國的受眾範圍也相應地逐漸擴大,為越來越多的讀者所喜愛。
對卡夫卡及其作品的研究和評論汗牛充棟,有關著述文獻名副其實地成千上萬,至今已數十倍于原作,成了猶如“紅學”之于《紅樓夢》那樣的一門專門學問。我國現在也有了不少專家學者的論著,從多個視角和切入點對卡氏及其作品進行審視、研究和解讀,成果斐然。特別是其中一批年輕學入學子也寫出了頗有見地的論著,取得了可喜的成績。譯者對現代主義文學知之甚少,更非“卡學”專家,在此不想對包括《城堡》在內的卡夫卡小說作什麼細致深入的分析論述評說,只是借拙譯此次出版之機,發表一點感想。
從照片上看到的卡夫卡,給人的印象是個“貌如婦人好女”的文弱書生。在他短促的一生中,也不像某些大作家那樣有許多曲折坎坷的遭際和特別豐富的社會經歷作為作品素材,然而他卻在短短十年多一點的時間內——還必須除去在保險公司任職瑣碎繁忙的公務和重病纏身佔去的大量時間——創作了數量相當可觀的立意新穎、風格獨特、獨樹一幟、驚世駭俗的文學作品,應該說的的確確是一位十分罕見的文學奇才!他視文學創作為第一生命,嘔心瀝血揮筆書就一篇篇、一部部與傳統小說大異其趣、開創一代文學新潮先河的新型小說,影響深遠,在國際文壇上被普遍與法國的普魯斯特和愛爾蘭的喬伊斯並列為風靡20世紀的現代主義文學的鼻祖,甚至有作家認為就其所反映的時代而論他可以同世界文學史上三位偉大文學家但丁、莎士比亞和歌德相比。德語文學界、歐美文學界不少享有盛名的作家和評論家,對他的作品都不乏高度贊譽之詞。的確,卡夫卡小說那“謎”一般撲朔迷離、寓意深邃的內涵意蘊和開放式的情節構架,令其十分“耐讀”,往往讓人樂此不疲地一讀再讀,反復玩味,來回琢磨而余味無窮;那準確、鮮明、流暢,時而幽默風趣、時而又辛辣尖刻的描寫點綴其間的生動語言,緊緊地吸引住讀者,讓人在感受作家所要傳達的思想感情和所要描繪的世界的同時又得到沁人心脾的審美享受,難怪他的小說經常被作為範文選人德語國家學校的語文教材。在他那導向性的影響下,20世紀世界文學在原來的古典主義、浪漫主義、現實主義等幾大流派族之外,又涌現出了色彩斑斕的新生一族即現代主義旗下一大批風格各異、令人眼花繚亂的大小派別,為世界文學百花園增添了無數奇花異草,大大豐富了人們的精神食糧。于此也可窺見卡夫卡這位“祖師”對世界文學的貢獻之一斑了。
譯者開始譯卡夫卡的《城堡》是在1992年。當時這部長篇小說據聞僅有一部從英文轉譯的中譯本,從原文直接將這部經典名著譯介給我國讀者,是一件很有意義、很值得做的事,于是我便欣然接受了當時正籌編中文版《卡夫卡全集》的老同學葉廷芳同志的邀約,開始著手翻譯《城堡》。那時我在北京大學西方語言文學系德語語言文學專業(今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德語系)擔任本科畢業班的德語精讀教學又兼班主任,教學、科研和社會工作都比較繁忙,只能靠工作之余擠時間翻譯,加之當時還沒有條件購置和學會使用電腦,因此譯事斷斷續續,直到四年後的1995年底才完成。對于這部譯稿,自問是盡了很大努力的,可是由于時間較少又限于學力,譯文雖然總的說來還算過得去,但不少地方仍不能令人滿意。然而出版日期又不能延誤,因而也就只好先差強人意地交稿付梓,于1996年12月作為《卡夫卡全集》(精裝本)第四卷,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了。本想待再版時對譯文作進一步加工,但十多年來一直沒有機會。2005年河北教育出版社曾推出了平裝本《城堡》,為初版重印本,可惜我是事後才知道的。現在,距初版十多年後,蒙上海譯文出版社約我將本書在他們那里出版,于是我便利用這個機會,將1996年版的譯文對照原文重新校改了一遍,對不少不夠確切的詞語作了訂正,對個別疏漏之處作了增補,對一些比較生澀的語句進行了修改潤飾。如果在這一番加工之後,新版本較之初版能有一定程度的提高,譯者便覺十分欣慰了。文學是語言的藝術,卡夫卡這部成熟時期的長篇小說所要抒發的思想、情感,以及對情景和人物的鋪敘描繪等等,都是通過他那十分精彩的語言,那準確、生動、流暢的德語來實現的,譯者水平有限,不可能像高水平譯作那樣使無法閱讀原著的中國讀者通過漢語也能大體上完滿或比較充分地得到讀原著者之所得、獲得與讀原著者幾近相同的審美享受。我所能做的,只是力求準確地傳達原意,盡自己所能使譯文與原風格保持一致,至于這一努力結果如何,就只能由讀者來評判了。
《城堡》是卡夫卡的“壓軸之作”,許多地方寫得異常精彩,在校改譯文的同時也是重讀原著的過程,我再次感受到這位文學天才筆下的巨大魅力。看吧︰開篇伊始,作者就將讀者帶進一個既輪廓分明又迷離恍惚的境界︰“城堡”,這個小說主人公應召而來的目的地,這個他力圖進入、在其治理下自食其力成為其合法臣民的目標,明明已在眼前,遠看近看都“清晰可辨”,可就是怎麼走也無法走到它跟前!作者巧妙地一上來就在讀者心中激起巨大的好奇,從而產生強烈的閱讀興趣,然後隨著情節的步步展開,一個又一個的懸念不斷出現,讀者總是被緊緊抓住,欲罷不能,不得不一口氣讀下去。《城堡》的確是獨特的“卡夫卡式”文學風格的最集中的體現︰虛虛實實、亦實亦虛,真真假假、亦真亦假的氛圍和背景,一片既真實又虛幻的天地。似非而是的謎團在吸引人去琢磨、揣摩,幽默詼諧的筆觸,令人忍俊不禁的漫畫式的譏諷,在催人去反復閱讀,玩味。的確,硬要將卡夫卡劃入哪家流派是很困難的,不是科幻,不是神怪志異,也不是寫實;不是浪漫主義,不是現實主義,也不是自然主義,說表現主義似乎比較接近,但與這個流派又不盡相同。他是自成一派的,是獨特的“卡夫卡式”。由于他的作品構思、情節結構、語言風格新穎獨特,魅力無窮,近百年來研究探討的文獻不可勝數,評論者、解讀者眾說紛紜,各執一詞,對
趙蓉恆
2010年5月26日
于北大中關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