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個西方人會否認,西方文化可以溯源到古希臘。但並非每個西方人,甚至並非每個西方學者,都承認西方文明的源頭不止在古希臘,而是還可以追溯到更遠,即古埃及、兩河流域、赫梯、敘利亞、腓尼基的文明。在承認這些文明影響的西方人中,也有爽快地承認和不爽快地承認之分。所謂“爽快地承認”,指學者們不光在態度上爽快,而且不厭其煩、不畏艱辛地做細致的考證工作,把東方影響的細節一一發掘並呈現出來。所謂“不爽快地承認”,是指但凡遇到東方影響繞不過時,便支支吾吾,語焉不詳,盡量淡化、簡化、抽象化,或僅只提及,一筆帶過。瓦爾特‧伯克特(Walter
Burkert,1931—)屬于前一種人。
在他的《東方化革命》(Orientalizing
Revolution,1992)出版之前,沒有一個西方學者所做的工作能夠讓人如此明白無誤地得出這一認識,即東方文明對古希臘的影響並非局部性的、微不足道的,而是全面的,結構性的。伯克特甚至認為,在西元前7—前6世紀即希臘人剛剛進入歷史前台時,東方影響在希臘引發了一場地地道道的文化革命。這場革命,他稱之為“東方化革命”。伯克特現為蘇黎世大學榮譽退休教授,是西方首屈一指的古希臘宗教專家,其《希臘宗教》(Greek
Religion,德文版1977, 英文版1985)在古典學界已是經典。正是在研究希臘宗教的過程中,他發現希臘宗教與古代“近東”宗教有著至為密切的承續關系;不厘清這種關系,便不能準確地認知希臘宗教。這便是《東方化革命》的寫作背景。
《東方化革命》雖用德文寫成,但其英文版並不是原文的簡單翻譯,而又增添了不少新內容,措詞也進一步完善。該書以詳實的史料和豐富的考古成果證明,古希臘文明並不是一個無中生有的奇跡,而是從一開始便受到古代埃及和西亞文明的全面影響。在西元前8-前7世紀,從東方來看,亞述帝國在迅速擴張,腓尼基人的商貿活動正方興未艾;從愛琴海地區看,希臘人也正積極在東西兩個方向探索和擴張。在這種情況下,西亞地中海世界出現了一種文化交流空前頻繁、活躍的局面。在《東方化革命》中,伯克特不僅探討了東方人的商品、工藝品、技能和藝術對希臘社會的沖擊,也深入研究了東方工匠、商人在希臘世界的活動,甚至對東方的巫醫、魔法師一類人對希臘社會的滲透也給予相當程度的關注。這些人不僅帶來了東方的技術、科學,帶來了東方的詩歌、神話,也帶來了東方的字母和書寫理念。東方文化的輸入極大提升了希臘的文明水平,使其得到了“跨越式”發展。希臘人對古代東方文明中的汲取如此之深,如此之廣,完全可以說此時希臘發生了一場“東方化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