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琦辭疏解：惠施公孫龍研究

自序
例言
導論 「名」的自覺與名家
上篇 惠施「歷物之意」疏解
一 惠施的生平與學緣
二 「歷物之意」十題疏解
下篇 《公孫龍子》疏解
一 公孫龍的生平與學緣
二 《跡府》疏解
三 《白馬論》疏解
四 《堅白論》疏解
五 《通變論》疏解
六 《指物論》疏解
七 《名實論》疏解
附錄 惠施「合同異」之辯發微
公孫龍「離堅白」之辯探賾
價值形而上學的語言之維
主要參考文獻
後記

這本小書所屬意的對象是寂寞的。無論是惠施「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之類的怪異命題，還是公孫龍「堅未與石為堅而物兼，未與物為堅而堅必堅」、「物莫非指，而指非指」之類的晦昧思致，其在兩千多年的冷遇中幾乎一直懸若啞謎。前賢或蔑稱之以「辟言」（荀況）、「詭辭」（揚雄），今人對之亦多有「幫閑」（郭沫若）、「詭辯」（侯外廬）之譏。間或有知者探其幽趣而不無所得，但神思所至以達於通洽、貫綜之領悟則終嫌未足。

誠然，在史家（司馬談、司馬遷）和目錄學家（劉向、劉歆）那里同被稱作「名家」的惠施、公孫龍，其名辯之微旨皆在於「正名實」，但二者之趣致畢竟相異而不相襲。如果說惠施重在據「實」——位移或變化於時空中的有形之實——置辭而使「名」之所言常在亦「生」亦「死」、亦「今」亦「昔」、亦「有窮」亦「無窮」的同異「兩可」之際，那麽，公孫龍則重在引「名」——以一類事物或此類事物某一性狀之共相的極致情境為標准——而驗正事物在怎樣的程度上合於其共相之「實」。前者在於「合」此事物與彼事物或莢摹物的此時與彼時的「閬」與∵異」以對其作∵體祀握，而以「名」（概念）對如此之把握作一種描述時遂不免歧出於慣常的合子形式邏輯的言說方式，共名辯特征可一言以蔽之為「合同異」；後者卻在於將用作指稱荸物某一性狀之共相的「堅」∵白」諸概念「離」物、「離」相而視之，由「離」而求得獨立「自藏」的「名」（概念）以「正其所實」，其名辯特征可一言以蔽之為「離堅白」。「合同異「與」離堅白」並非彼此對主而相互駁詰：實「合」只是「合同異」而非「合堅白」，其「離」也只是「離豎白」而非「離同異」，立子絕對的「名」以說「離」與立於相對的「實」以辯「合」，「離」、「合」反倒不期然構成名家論辯名實的某種 然相契的運思張力。

一如儒、道、墨、法、陰陽諸家各有萁好惡迎拒，名家的引人駭詫的詭譎之言亦寓托著執著的價值取向。對世人作「泛愛萬物」的規勸是惠施「合同異」之辯的立蕙所在！而公孫龍對指示某種理想或極致境地因而具有絕對性的「名」的稱舉，則試圖借重其有著「兼愛」祈願的「離堅白」之辯「以正名實，而化天下」。但無論如何，名言慣例在惠施那里的打破，賦有絕對性的「名」在公孫龍那里得以成就一種邏輯意味上的理想主義，這蘊於其閬的不同於儒家倫理、道家玄理的所謂名理，畢竟更能述說名家何以成其為名家。名家的名理在一個特定向庋上把人文眷注引向對言喻分際的措意，而如此所示導的「名」的自覺或語言對其自身的辨析或正是名家在恩想史上所作出的獨異而至可稱道的貢獻。

本書由覓求惠施、公孫龍諸命題之閼機入手，鵠的卻在於探取名家語言自覺之真詣。書名《名家琦辭疏解》之「琦辭」一語出自《萄子·非十二子》，不過荀子所謂「冶怪說」、「玩琦辭」是對惠施之機辯的詬責，而這里引「琦辭」以指示惠施、公孫龍的臭詭之言，則已轉換其意指。「琦」通「奇」，「奇」有怪異、冷僻之義，亦有新奇、精辟之義，荀子在前一種語義上以「琦辭」為怪停之辭，這里則在後一種語義上以「琦辭」為奇異、精深之語。此外，「琦」之本義為「美玉」，本書以惠施散落之遺句或公孫龍弧行殘存之篇章為「琦辭」亦不無稱嘆其珍奇百貴之趣。

與古哲靈魂的神交須得一種足夠重的坐命的捏待，然而當以如此的擔待歷經又一次經虛涉曠的勞作後心境亦復歸於孤轟。友人王乾坤先生品評拙著《由「命」而「道」——先秦諸子十講》時曾說：「黃克劍的學術創獲與自如得益他的價值[形上的]岑心石，但依我看這拱心石同時也將他置於左右不逢源的學術亮遇中。正如馬學、西學（我亦積年累月經心於馬克思哲學和百方哲學——引者注》不曾向他伸出多少橄欖枝一樣，我估計方興未艾的岳學熱也不會向他表示太多的友情。┅┅在大眾中，『窮根究元』幾乎沒有可能獲得支援。速樣的際遇當然有著寸代的或然之因，但亦正是本體上的、宿命的。這是中外歷史上無數案例所昭示了的。」在一切被這樣最後料定盾，上個百無一習的書生竟還可以期待什麽呢？或者苟延於故紙的余生亦只能凄受他的無可如何的規勉：「這『孤魂野鬼』還得做下去，也許永遠。」

克劍
二○○九年九月廿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