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德說:「詩歌拯救世界。」笛卡兒說:「我思故我在。」「詩」與「思」,也許原本就是人的兩種最基本的精神存在方式。前者是一種本能的、審美的方式,後者是一種經驗的、判斷的方式;前者訴諸情感,後者訴諸理性。而海德格爾的「人在大地上詩意地棲居」,則仿佛在設計此兩者的融合。一個大腦基本健全的人,是不可能不思考的,一個意識有了初步發展的人,也不可能不審美,而一個將「詩」與「思」統一於一體的人,就有可能是一個意識活動最為活躍、精神生活最為豐富、情感世界最為多彩的人。
然而,在外部世界越來越豐富、越來越多彩的時候,我們卻發現人類的「詩」與「思」都似乎越來越少了。在這樣一個日益技術化、甚至數字化的時代,人們還能在多大程度上保持面對生活的詩意呢?換句話說,在科學的時代還需要詩歌嗎?在有用性、精確性、合理性,還有所謂的可重復性、可操作性等等方面,詩歌無一不顯示出了她的尷尬。但是,詩歌在現代生活中的意義仍永遠是無可爭議的,因為她與作為人類交際工具的語言之間有著最緊密的關系,因為她訴諸的是任何人都不可或缺的情感。
基督徒的激情總序與此同時,如果不將科學思維和商業智慧等包括在內,人類的非功利思考也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對道德和價值的判斷,對存在及其意義的窮究,正在成為少數哲學家、思想家的「專業」,而整個人類卻似乎有了比這更重要的事情(比如說掙錢)要做,換句話說,在教育程度普遍提高的當代,人們對自身精神生活狀況的關注反而有所降低。將本世紀自然科學的發展和入文科學的發展作一個平行比較,就會發現,前者在這一世紀中所取得的進步據說數百倍於先前所有世紀之進步的總和,而後者的進展卻很難說是革命性的,至少不能說有成倍的增長。人類在各個方面的發展是需要維持某種平衡的,對地球之外宇宙空間的探索與對人類自身基因密碼的破譯基本同步,但在精神存在研究與物質存在研究這兩個方面暫時還是不協調的。因此,人類無疑需要更多地思考。
無論在整個人類的發展中還是在一個人的生活中,保持靈魂與肉體、精神與物質的平衡都是非常重要的。而在人的精神生活中,「詩」與「思」的平衡發展也同樣是重要的。我們需要「思」的庄重,也需要「詩」的空靈,我們需要「思」的結果,也需要「詩」的過程,兩者都是我們精神生活最基本的立面。這大小兩種平衡的謀得和維持,便是我們最正常的精神存在狀態。
要維持這種狀態,閱讀也許是一種最佳方式,或日一個捷徑。我們可以在閱讀中感受詩意,在閱讀中加深思考。當然,人類的文明史已為我們提供了無數「詩」的讀物和「思」的文本,也許,我們所有的文化遺產都可以歸入這兩大類。如今,我們又從那無數的讀本中挑出幾冊,我們選擇的著眼點主要放在「詩」與「思」兩種因素的相互滲透上。
這里的幾本譯作,或偏重於哲學如尼采的《快樂的知識》、克爾凱郭爾的《基督徒的激情》和阿蘭的《幸福散論》,或偏重於詩歌如里爾克、帕斯捷爾納克和茨維塔耶娃的《三詩人書簡》、紀伯倫的《先知園》和布羅茨基的《文明的孩子》,但它們的特色卻都在於「詩」與「思」的融合上,或者說,它們是思想的詩,或詩意的哲學。它們的作者早我們許久完成了精神和情感的長征,他們在前方呼喚我們:過有思想的生活,過有詩意的生活。
劉文飛
2007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