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1900年到1950年這一歷史時期而言,沒有比《追憶似水年華》更值得紀念的長篇小說傑作了。這不僅僅因為普魯斯特的作品像巴爾扎克的著作一樣規模宏大。別的人寫過十五部或二十部小說,有時還頗具才氣,但是總不能給人以得到一種啟示,讀到一個總結的印象。這些作者ffi』|足於開發眾所周知的「礦脈」;馬塞爾·普魯斯特卻發現新的「礦藏」。《人間喜劇》把外部世界作為自己的領地;它囊括金融界、編輯部、法官、公證人、醫生、商人、農民;巴爾扎克旨在描繪,他也確實描繪了整整一個社會。相反,普魯斯特的一個獨到乏處是他對材料的選擇並不在意。他更感興趣的不是觀察行動本身,而是觀察任何行動的某種方式。從而他像同時代的幾位哲學家一樣,實現了一場「逆向的哥白尼式革命」。人的精神重又被安置在天地的中心;小說的目標變成描寫為精神反映和歪曲的世界。
用普魯斯特書里的事件和人物來說明這位作家的特點,其荒謬程度將不亞於把雷諾阿說成是一個畫過婦女、兒童、花卉的人。雷諾阿之所以成為雷諾阿,並非因為他畫了這些模特兒,而是因為他把任何模特兒都擺在某種虹彩一般絢麗的光線之中。普魯斯特本人在寫到貝戈特的時候曾經指出,作品的取材與天才的形成無關。天才能使任何材料增輝生色。貝戈特成長的家庭環境從表面上看是索然寡味的,但是貝戈特卻用這個素材寫出一部傑作。這是因為,借縣辦
了的大腦這部小機器,他能高翥遠翔,從而像飛越沙漠的飛行員隱約看到在地面上看不出來的、埋在沙子底下的城郭一樣,看到事物蘊藏的秘密。因此在談論《追憶似年華》之前,先要說明普魯斯特為什麽比任何人更善於「飛離」這個他似乎十分眷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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