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學乃至社會科學之生命力,很大程度上依系于對社會、文化變遷的敏銳反應。在這一點上,加拿大女王大學的社會學教授大衛‧萊昂為社會科學工作者做出了表率。他的研究、寫作和教學的興趣都圍繞著現代世界重大的社會變遷展開。技術、社會、(後)現代性是他關注的焦點;與此相關,信息社會、全球化、世俗化與宗教、電子監控與隱私,當然,還有(後)現代性,成為他的著作處理的主題。這些著作主要包括︰《9‧11後的監控》(Sunvillanceer
September 11,2003),《作為社會分類的監控︰隱私、風險和數碼鑒別》(Surveillance as Social Sorting︰Privacy,Risk,andD~﹀t02 Discrimination,2002),《監控社會︰日常生活的監視》Surveillance Society︰Monitoring Everyday
Life,2001),《重新審視教會、國家與現代性︰處在歐美夾縫中的加拿大》(Rethink Curch,State and Modeminy︰Canada between Europe and America,與Marguerite Vandi合編,2000), 《迪斯尼樂園中的耶穌︰後現代宗教》(Jesus in Disneyland︰Religion in Postmodem
Time,2000).《電腦、監控和隱私》(C0mputers.Surveillance and Pri—vacy,1996,與Ella Zureik 合編),《電子眼︰監控社會的興起》(The Electronic Eye︰the rise of Surveillance Soci—ety,1994), 《信息社會》 (The Information
Society.1988)等等。
《後現代性》自然應該忝列上述“敏銳反應”系列之中。這本小書初版于1994年,1999年修訂增補後再版。作者的寫作意旨十分明確︰通過後現代性對當代社會、文化變遷的一些重要問題做出“敏銳反應”。他說︰“現在,任何人想描繪文化變遷的圖譜,以及——如果本書的觀點正確的話——理解當代社會現象,都必須圍繞後現代性這個中心問題。因為後現代性問題提供了一次重新評估現代性的機會,它表明,時下的種種跡象可以理解為現代性自身就是變化無常、捉摸不透的,而且似乎要背棄它當年對未來的承諾。”(引自本書第127頁)“後現代性概念值得珍視,是因為它警醒我們注意一系歹4重大問題。它提升了我們的敏感性,有助于我們把某些爭論當作有待解釋的問題。它迫使我們的眼光從狹隘的技術和具體的爭論中放開,在更開闊的視野之下處理歷史變遷問題。”(見本書第9頁)與人們印象中把後現代視為異端、反叛等“反面”現象不同,作者並不認為它是一種無謂的學術臆造和流俗宣傳,而是把後現代(性)當作把握特定時代變遷的一個主體話語,正如人們用現代(性)標示啟蒙運動以來的世界一樣。
的確,與馬克思、韋伯、齊美爾、尼采(被認為是後現代的思想先驅)等人生活的時代相比,我們今天生活的時代已經大為“變異”了。信息與通訊技術不僅帶來信息社會、全球化、地球村等外在宏觀世界的新形態,它們還時時刻刻都在重構和型塑著人、社區、民族、性別等等的微觀形態;生物基因技術給經濟社會的外在形態帶來許多革命性變革,同時,它促發了對人體、甚至對人的重新界定,人生的價值與意義問題被再度凸顯;電視、影像、廣告充斥地球的各個角落,消費主義的狂潮波及每一顆富裕的、貧乏的心靈,消費者和消費、而不是工人和生產,成為社會分析所應該關注的焦點,鮑德里亞說,堅持馬克思主義的生產模式分析,無法充分理解消費社會。很大程度上,這個一日千里的信息社會,這個物欲橫流的消費社會,這個光怪陸離的影像世界,這個稍縱即逝的“超現實”世界,處在現代性宏大敘事的視野之外。新時代需要新標志、新思維。正是在結合文化變遷中考察新技術和消費主義等社會現象中,萊昂讓我們相信.用“後現代(性)”來標示這個新時代、新思維是貼切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身處後現代。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要拋棄現代性。在萊昂看來,後現代並不是對現代的決絕斷裂,正如現代並不是對傳統的決絕斷裂一樣。人類社會的發展,往往在“往舊的智慧”中找到新的生機。後現代新狀況使人、社會、未來等等這些亙古不變的價值和意義問題日趨尖銳。那麼,如何應對呢?對此,萊昂不同意尼采式的虛無主義觀點,即認為倫理、價值、意義資源在現代的流失,已經使人類墜入萬劫不復的虛無深淵。現代性沒有死亡,萊昂在這一點上站在哈貝馬斯一邊.現代性中還有智慧資源可供挖掘。甚至,萊昂說,即使身處後現代,人們還可以回收、利用前現代——即傳統——的智慧資源︰宗教和倫理。這充分顯示了萊昂開闊的歷史視野,他提出,我們要“認可後現代,重估現代,回收利用前現代。”(見本書第134頁)在這種視野中,各個時代都被相對化了,都被情景化了,以此關照,人類的未來未必是千年主義者眼中那幅“天啟式”的災難前景。
轉型期的中國(傳統到現代的轉型)正處在對現代性的“饑渴”狀態之中。那麼,後現代性是不是一種奢談呢?認真閱讀萊昂對後現代性的解讀,答案昭然若揭︰誰能否認,新技術、消費主義等這些“後現代狀況”不是活生生地在我們身邊展示?在全球化和信息化時代背景之下,後現代性雖然並非中國的“主流”,誰又能否認,這股“支流”能夠反照“主流”、能夠讓我們更清醒地評估現代化事業?還有,在我看來,眼下風行的“讀經運動”,正是國人自信力提升、因而不殫從傳統中挖掘出救助當下精神危機良方的表現。我們正在共時性地體驗著傳統、現代、後現代,因此,我們難道不是更有理由“認可後現代,重估現代,回收利用前現代”嗎?
當然,需要指出的是,萊昂作為西方學者,對于一些問題的看法保持著自己的視角,在作品中,他幾次談及後現代和馬克思主義的關聯,並把馬克思對于資本主義的批評作為後現代性的特征來討論,這顯然是牽強的,是作者對馬克思主義缺乏深刻的認識所致。在另一個方面,作者對于現代性的批評,也顯得過于嚴厲。雖然這些缺點不能稍減這部作品的價值,但是,我們在閱讀過程,還是要持有一種批評的態度,合理地進行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