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美行

本書收錄作者初訪英國、再到英國、到西德和法國、西班牙國際史學家代表大會、在美國的日子等八部分專欄文章，共計百余篇。

文章摘錄：

離國

9月25日晚10時，飛機起飛。不久，電視關閉，只有幾支暗燈發出微弱的光線，旅客們都閉目打盹，機艙內寂靜下來，我坐在窗口，只隱約聽到空氣磨擦飛機機身發出的輕微聲響。

我想盡量入睡，以便養精蓄銳，但是卻睡不著，我只好閉起眼楮，隨意遐想；我的家人現在大概都已入睡，幾個孩子當聽說我將出國時，雖然不聲不響，但明顯看得出來，他們難以掩蓋的興奮。這時，在我的想像中，飛機已飛越萬米雲層之上，在飛機下面，地球正在自西向東轉動，在青藏高原的東面，直到太平洋岸邊，那片土地就是中國。以前在小學時，老師告訴過我們，中國的圖形像是一片桑葉，正遭到帝國主義的蠶食；而現在的中國形狀可以比喻為一只翹首東望的雄雞。但願這只雄雞不但能以雄赳赳、氣昂昂的雄姿屹立於世，而且能引吭高歌，使混濁紛亂的人間從黑暗中破曉，走向太平!

我的思想漸漸地超脫了塵世，翱翔於太空之中，我想在雲層下的這個星球，經歷了多少災難!人類為什麽幾千年來總是要互相殘殺爭戰，遍地流血，一些國家殘暴的專制暴君，為什麽一再摧殘人民，使無數人民慘遭迫害荼毒!千千萬萬的人民為什麽總是像羔羊一樣任憑橫暴的獨夫宰割!實在不可思議。在我的腦海里不斷閃現出片片斷斷的回憶景象：在農村衣衫襤褸面帶菜色的農民；海安社教時，房東主人餓死，寡婦帶著孤兒苦撐著過日子的情景，「文化大革命」中，許多老教授被戴著高帽子做著「噴氣式」一路拖拉一路毆打，滿身鮮血的場景。

我頭腦中一面在雜亂無章地飄逸遐想，一面撥動著椅子扶手處的調頻器，戴上耳機，想聽聽，現在飛機上到底是什麽文化品位。當聽到耳機傳出貝多芬第五、第六交響樂和約翰·斯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以及歌劇《卡門》、《茶花女》等片斷的時候，我不禁暗想，機組人員的文化晶位相當高，於是我繼續不斷撥動，聽到京劇，越劇┅┅，忽然聽到了一種非常熟悉的令人激動的聲音，啊，豫劇!我頓時精神為之一振，忽而高亢忽而悲愴的音樂和唱腔，使我周身的血液立刻沸騰起來，潛藏在心底的深深的悲歡憂傷，各種感情奔涌升騰。樂聲時而將我帶到我出生的太行山腳下貧窮的小山村，時而又將我帶到遼遠無際的蒼茫的天空。人世的繁雜紛擾，血腥斗爭，多麽無聊空虛。只有無限宇宙在永恆不息地運動，漸漸地，我的想像很自然地轉向了那個永遠在我心中鑲嵌著的一扇小窗，我娘慈祥的面容像是相框中的一張相片，永遠在注視著我、等待著我，不論當我教學勞累回來的時候，或被批判到鄉下勞動回來的時候，總看到我娘站在窗口向外眺望，企盼著她的兒子回家，回到她的身邊，一切心靈的痛苦，都可化解。我每次離家外出，我最想念的就是我的老母親，現在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老人家。然而，我突然意識到兩年前娘已離開我了，頓時忍不住兩行淚水像泉水般涌淌而下，我趕緊睜開眼楮，拿掉耳機，這時，只見整個機艙中無聲無息，每個旅客都在首歪身斜地打盹。我透過窗戶，向機艙外眺望，只見一片夜空中只有幾點隱約的星光，於是我趕緊再閉上眼，爭取盡可能多休息一會兒。

P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