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序
現代中國佛教概念源自楊仁山,而楊仁山居士的視野,改變了當代中國佛教。
漢傳佛教自宋、元、明、清以來,未能開創新局而逐漸衰頹。在佛法的格局、研究、修證上,幾成向下的無盡迴旋。尤其在元、清的文化撞擊及清末的國家動盪,都讓漢傳佛法幾成窒息。並且在「去其精華、取其糟粕」的惡性循環中,在視野、義理與修證上逐漸流失,僅存著儀式、禮拜與廟產的傳承。於是,佛教竟被指稱淪為時代翻新的障礙,而歷代累積的龐大寺產,也成了覬覦的對象。佛教實已到了危急存亡之秋!
但我一向認為偉大的宗教心靈是社會最後的良心,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指歸,在這因緣時節中,楊仁山居士的出現,給了中國佛教翻轉的曙光。我們不能說沒有楊仁山居士的出現,中國佛教就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但我們可以說楊仁山居士的出現,給現代中國佛教帶來了新機運!
願景與器識決定了生命的格局,而在時空的運轉當中,這超脫的識見與格局,有時會比個人的學養與行止更能開創新時代。而菩薩不正是以願景來開創新時代的人嗎?
歷史的運作,似乎總像是有著一連串的偶然,串成了不是偶然的歷史軌跡。原本已極為衰微的中國佛教,再加上清代咸豐初年到同治年間更受到太平天國的致命打擊,幾至於滅亡。因為大平天國諸王雖不精純於基督教的純正信仰,卻能在「消滅異端」上發起絕然的聖戰。在太平天國所攻克過的六百餘座城市,勢力遍及十八省,這些以中國東南一帶為主的地區,原是清朝佛教的精華區域,如今在已奄奄一息中,又受到了致命的打擊。
但就像量子的糾纏一樣,在歷史上,似乎也有著無限量子交映的緣起痕跡。楊仁山在偶然的機緣中,進入了佛法新興的歷史因緣。
以楊仁山的家庭情境,其一生成為清朝的中階官員,應是極為自然之事。他的父親樸庵公,與曾國藩為同年進士。他自幼善讀能文,但不喜科舉。個性任俠、好讀書而熟習馳射擊刺之術。當咸豐三年(公元一八五三年)他年十七時,太平天國軍隊進攻安徽。在前後十年間他學習音韻、曆數、天文、地理及黃老等學。
楊仁山先生對工程、科技專業十分嫺熟,因此曾國藩、李鴻章「皆以國士目之」。但楊先生淡於名利,並富有國族意識,因此不願為官。雖然經過保舉,但皆推辭不就,最後為了家計,才任職於江甯籌防局。
楊先生對於現代科技新學的理解與曾出使歐洲英、法經驗,讓他在國際視野與時代思想上有了新的高度,並結識了像日僧南條文雄等國際友人。這對他後來在佛法事業上的開創有極大的助益。楊仁山居士的傳人歐陽竟無先生,在所書的《楊仁山居士傳》中,說到楊居士對佛法有十大功德:
「一者:學問之規模弘擴,二者:創刻書本全藏,三者:搜集古德逸書;四者:為雕塑學畫刻佛像;五者:提倡辦僧學校;六者:提倡弘法於印度;七者:創居士道場;八者:捨女為尼,孫女外甥女獨身不嫁;九者:捨金陵刻經處於十方;十者:捨科學伎藝之能,而全力於佛事,菩薩於五明求,豈不然哉!」歐陽先生是楊居士的衣鉢傳人,對他的評論自是最為透脫允當。
尤其楊仁山居士雖然「教宗賢首,行在彌陀」但他對諸宗的弘揚與興復,皆有其重要貢獻。尤其他在佛法事業上的成就,更可以三個分類來簡述。
一、金陵刻經處的佛法經論流通
清代許多中國佛教的典籍,在太平天國一役之後,幾乎完全佚失。因此楊居士成立「金陵刻經處」蒐羅重刻喪失的經論。他透過日僧南條文雄將中國失傳,而日本尚能尋覓的佛書,寄至中國重刊。而日本在編纂卍字續藏經時,楊居士也將日本所無的佛典,寄給南條文雄。而他發願編輯〈大藏經輯要〉共包括廿一種,四百六十部,三千二百二十卷。準備陸續刊印,而且又擬作大藏經和續藏的提要。雖然這些計畫,未能全部依願完成,但是他的餘志,經由弟子歐陽竟無繼承而光大,在民國之後,使中國佛學界,有了一番輝煌氣象!
二、祇洹精舍與佛教人才的培育
在「金陵刻經處」所附設的「祇洹精舍」與「佛學研究會」,是清代末年中國的佛學重心。楊居士對於佛教教育的革新與佛法研究,投入了大量心力。
「祇洹精舍」是當代中國第一所新式佛教教育的學堂,設於光緒三十四年。其中的課程除了佛法之外,更兼授中文、英文等世間學問。雖然經過兩年,因為經費問題而停辦,但是以為現代佛法的僧伽教育,指引出一個全新的方向。尤其就讀其中的學生,有僧俗十餘人,但後來對中國佛教的發展,有著重要的影響力,其中後來佛教的領袖太虛大師,即是學生之一。
三、國際佛教的視野
楊仁山居士曾與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在上海將《大乘起信論》合譯成英文。雖然李提摩太擅自「以私見穿鑿」而失精準,但此舉開啟了一扇國際之門。
光緒二十一年(公元一八九五年)錫蘭摩訶菩提學會會長達磨波羅來華,經由李提摩太的介紹,在上海與楊仁山居士會面。達磨波羅以復興印度佛教為目標,楊居士十分贊同,計畫訓練一批精通英文、梵文、巴利文的青年,到印度協助摩訶菩提協會弘揚佛法,而這就是「祇洹精舍」成立的因由。
太虛大師在〈三十年來之中國佛教〉中的開宗明義說道:「距今三十年(光緒三十四年),金陵刻經處楊仁山居士,得錫蘭摩訶菩提會會長達磨波羅居士來書,約共同復興印度之佛教,以為傳布佛教於全球之基本。楊居士因就刻經處設立祇洹精舍,召集緇素青年十餘人,研究佛學及漢文,兼習英文以為進探梵文、巴利文之依據。後雖以經費之絀,不二年即停止。……(中略)且參預祇洹精舍諸緇素,若歐陽漸、梅光羲、釋仁山、智光等,多為現今佛教中重要分子,而筆者亦其中之一人也。」
我想太虛大師後來在推動「世界佛教聯合會」等國際佛教的弘化,應當受到楊仁山居士的啟發。
歷史自有其特別的因緣,就像在量子世界中的交互相映一樣。許多的人與事,就如是的因緣交錯,呈現在歷史現場,共願成行。
在歐陽竟無的〈楊仁山居士傳〉中曾提到楊居士的門下:「唯居士之規模弘廣,故門下多材,譚嗣同善華嚴,桂伯華善密宗,黎端甫善三論。而唯識法相之學有章太炎、孫少候、梅擷芸、李證剛、蒯若木、歐陽漸等,亦云夥矣。」因此,楊仁山居士的友人與門下,相應了現代中國佛教的主流大勢,甚至影響了當代中國哲學的發展。
其中太虛大師及歐陽竟無先生兩人及其門下,可以說是現代中國佛教的兩大主流。因此,以楊仁山居士為現代中國佛教之父,自是審的之言。
主編者洪啟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