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阿澤
我們叫他阿澤,據說某年某月的一天,有人發覺他的眼也好、鼻也好,極像一位叫阿澤的香港運動員,所以從那時開始,我們叫蕭欣浩做阿澤,我思疑這個花名已經正式印在他的身分證上了。對於我來說,蕭欣浩確是一個運動員,因為他有一流運動員的毅力和能量。不講不知,年青時候的他是一名短跑選手,我可以想像他在運動場上衝線的一刻,同學們為他歡呼拍掌。可惜,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不跑了,現在大概也跑不動了,但在生活的不少層面上,他仍是一個精彩的運動員,從短跑的拼勁發展到長跑的持久力。
阿澤是我少數遇見如此堅持自己理念的人,在現實的香港社會中,尤其難得。在人群中,他可能不特別起眼,你不會一眼看到他,但認識他愈久愈覺得他特別,你永遠不會忘記他。阿澤藏著無限的潛能,好像看不到盡頭的大路。回想他這十多年的經歷,從廚師生涯轉到古文字學研究,看似很大的變化,但他其實從未放棄過食物研究,而且看來愈做愈成功呢。要寫一篇好的食物論文,單是懂得寫論文的技巧和書本的知識是遠遠不夠的,作者一定要懂得食物本身,懂得吃,熱愛吃,最好還懂得煮,這些都不是現時香港學院能夠提供的知識,阿澤有著一個優秀食物研究者的條件,他當過廚師,對食物的歷史和文化有研究,這是他憑自己努力所得到的。從外面看,很多人會以為研究食物、寫食物文章是很好玩的事情,但實情不一定是這樣吧。在香港的學術界,食物研究還未有完善的發展,一些人誤以為這是不入流的學科。我知道阿澤也曾受到這方面的壓力,但他堅持下去,忠於自己,繼續跑下去。
阿澤告訴我這論文集是代表他人生的一個階段,而我非常榮幸可以在他人生的路上擔當一個角色──同枱吃飯的人。研究食物其實是研究人與人的關係,看阿澤的文章,我會記起與也斯從喝酒到吃齋,從他健康到生病後的不同飯菜。我又記起與蘇童在香港吃西班牙菜的熱鬧氣氛,在飯桌上認識一位中國優秀作家。我和阿澤一起吃飯無數次,最多是和大伙人一起吃,他總是靜靜地為大家服務,點菜啦、埋單啦……
。食物研究背後是人情與關懷,一起經歷甜酸苦辣。然而,大概在無數的年後,我記憶中的阿澤,應該是和他一起在飯堂的日子。我和阿澤是同事,有時下午會一起到學校飯堂買咖啡。與阿澤到飯堂,你會覺得自己突然變成貴賓,因為他與飯堂所有員工都認識,而且非常要好,他們好像有自己的語言,一個動作,一個微笑都有自己的意思,而因為我是阿澤的朋友,所以也得到特別的招待呢!這些生活片段,讓我明白阿澤的食物研究源於他在地的生活。
有時我覺得阿澤要比我成熟,雖然我年紀比他大。相對於他,我是一個揀飲擇食的麻煩人,他寬闊的口味,讓他可以嚐到人生百味,而我只能另闢途徑。我爸爸很喜歡吃東西,我記得每次他和朋友吃飯的時候,飯桌上都是美味佳餚和洋酒,當時小小年紀的我,看到大人們高談闊論,我不知道他們說什麼,但從那時候起,我就萌生了一個觀念:人生的事情就在飯桌上。我和阿澤相識十多年,在大大小小的飯桌上討論過無數的事情,經歷了平靜的香港、躁動的香港。看了這本書,我很高興這些飯局也好像有點用。這書出版以後,我知道他將會走進人生另一個階段,繼續他長跑之路。無論往後如何,天氣或好或壞,大家還是會一起吃飯的。
黃淑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