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一種生活的方式
我記得一切是在一間旅館裡開始的。
那天早上醒來,沒有任何預兆,我拿起了床頭櫃的藍色簽字筆,在一張大概十乘六公分大小的紙條背後寫了八十個字左右,把一個一直存在我腦中關於葡萄酒故事的構想寫下來。寫完之後,我反覆讀了兩次,鬆了一口氣,隨意把紙條夾到某個地方去。
然後我扣上釦子,穿上衣服,走到書桌旁打開電腦,寫出相當於現在第二章「大滅絕」開頭的那部分。
沒有理由的,我開始寫了起來。
那個時候我幾乎沒有屬於自己的時間,工作與家庭讓我的人生非常忙碌,我必須經常飛來飛去往返幾個城市,每天住在不同的城市、做著不同的工作、思考不同的事情、解決不同的問題,生活像收音機一樣有著不同頻道與節目。因此我只能利用等飛機、坐高鐵、用餐、醫院、飲酒、喝咖啡、半夜起床等各種零碎空檔構思,在不同生活的空隙中寫作。
我算了一下,我一共花了大概二.四年的時間完成這本長篇小說——正確的日期是二○一三年九月到二○一五年十二月——我從沒想到,要把當初那短短八十個字的故事構想完成,需要花這麼多的時間與精力,也不知道寫長篇小說是一個這麼痛苦與快樂的作業,更沒有意識到,我必須燃燒自己生命,傾注自己的靈魂,才能讓我在小說中所創造的那個世界運轉下去。還有,我完全沒有料到,有一天我可以把我寫的小說付梓出版。
曾有人問我,為什麼第一次寫小說就挑戰長篇小說,而且是不同人稱、不同視角、不同時空的龐大架構呢?我自己曾經認真想了一陣子也想不明白,不過沒關係,我那時候連更基礎的「為什麼要寫小說」都搞不太清楚了。
反正人生中想不清楚的事情非常多,不用太在意。
總而言之,這是一本「小說」,或者是「與葡萄酒有關的小說」。這不是部高雅或刻畫人性的文學著作,也不是整理性的教科書或遊記。基本上,這是一部以興趣為主的娛樂性讀物,裡面有一個我想說的架空故事,充滿了以我為主的觀點與生活態度,我自己覺得用「類型興趣小說」來稱呼是比較準確的說法。因為小說中寫的都是西方世界背景下的人物,很多對話與文字在成形之前,我幾乎都是以英文等其他語言思考的,有時候看起來反而會有點像翻譯小說。我覺得這是一本不懂葡萄酒的人可以看得懂,但比較了解葡萄酒的人卻可能無法體會的小說,如果您看完後喜歡這本小說,謝謝您,但如果看完後不喜歡,嗯,我也同樣感謝。
另外我想說的是,我只是個「葡萄酒愛好者」,但或許是個「熱情而幸運的愛好者」。我為了這個「愛好」付出了大量的時間、心血、靈魂和情感,我花了些時間認真地取得了WSET Level 3與烈酒Level
2認證、我努力為幾項葡萄酒盲品比賽練習、工作之餘持續幫幾本葡萄酒雜誌撰稿、成立了一個葡萄酒盲品聯盟、舉辦過全國性的葡萄酒活動、甚至我還寫了這本二十幾萬字的葡萄酒長篇小說,我覺得這些都是對於愛好的專業熱情與具體實踐。
相較於許多人而言,我最幸運的部分是,葡萄酒(還有寫作)一直是我的興趣,是一種人生經歷的整合,它不是我必須賴以為生的職業,也不是我需要苦讀背誦的專業。因此我不須無奈地為我不喜歡的事物說違心之論、不必特意去博取他人的好感、也無須挖空心思地思考如何讓別人把錢掏出來、更無須在網路和臉書上裝模作樣、黨同伐異、或不懂裝懂。我可以快樂地喝酒,自由自在,甚至天馬行空地寫我想寫的內容,沒有包袱與壓力地誠實陳述我的觀點,堅持我覺得應該有的水準與態度。
心中有事時,連酒都會變得不好喝;當動機雜駁不純時,更是辱沒了自己和自己的興趣。
就如同葡萄酒大師麥克‧布羅德班的話:「喝好的酒,配上好的食物,與對的人一起享用,是生活中最文明的樂趣之一。」我認為快樂的葡萄酒品飲(或許加上寫作等)是我一直追求的「一種文明的樂趣」(A civilized pleasure);而這樣不斷追求的過程,正是我喜愛的「一種生活的方式」(A way of life)。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寫出下一本小說,但可以確定的是,我會繼續寫作,我會繼續喜愛葡萄酒,而且我會照我自己的方式寫下去,就像我還是會快樂地喝葡萄酒一樣。某種程度上,我不太在乎我寫的書會不會出版、有沒有人看、受不受歡迎之類的事情,但我知道我一定會嘗試出版,如果不會出版,我就會放在網路上,如果不能放在網路上,我就會印出來放在書架上或放到Kindle上給我自己看。
人生有限,我只希望忠於自己,任性地用自己喜愛的方式生活。
最後還有一件小事。最近我終於找到了寫著八十字原始構想的那張紙條。那其實是一本葡萄酒散文集的書籤,我在我三個城市的房間找了將近一個月,翻遍了我所有的文件與書籍,最後終於在一本當時正在看的書裡找到了。感謝當時那本書提供了書籤,而且背面是空白的,我有時不禁會想,如果當時我沒有那張背面空白的書籤,說不定就不會有這本小說了。
總之,我的故事是從這張紙條開始的,至於會到哪裡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這張紙條是我的起點,象徵著我寫作的初心,我會把這張紙條裱起來掛在家裡的酒櫃上,作為我自己的珍藏。
二○一六年一月二十五日於上海徐匯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