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晴時陰

　　川上弘美以安靜的文字，緩緩道出各種氣味的記憶、
　　被猝不及防激發的感情、旅途的回憶、難忘的友人、喜歡的東西，
　　以及閱讀過的書，包括大仲馬、吉行淳之介、白石一文等人的作品。
　　點點滴滴寫出中年作家的創作瓶頸、接到催稿電話的無厘頭舉動，
　　和身為主婦的一日三餐等瑣碎雜事與忙裡偷閒的「小確幸」。
　　這種有時晴空倏然籠罩烏雲，又再次轉為微晴的光景，
　　就像生命一樣「時晴時陰」，正是人生的滋味。

　　關於氣味的記憶：
　　春雪是什麼味道？和冬雪不一樣嗎？
　　打疫苗時的獨特氣味令人懷念；
　　衣櫃的窮酸味和祖母的印象重疊在一起；
　　而充盈蟋蟀叫聲的院子中的草腥味，是挨母親責罵時的回憶。

　　被猝不及防激發的感情：
　　真正的猝不及防，多半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被那猝不及防激發的感情，帶有意想不到的奇妙色彩。雖然想著絕不能忘記這種奇妙的心情，卻還是立刻忘記。毫無益處，反之亦無害處，彷彿窺探萬花筒中的一瞬，那就是猝不及防。

　　難忘的友人：
　　上次，我看到曾經喜歡的人。
　　不是「遇到」，是「看到」。因為只是遠遠望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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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許久未見，卻很想見，
　　雖如此想但苦無機會，現在終於見到了！
　　這麼想的瞬間，卻想起那個人分明早已過世。

　　讀大仲馬的《基督山恩仇記》：
　　復仇應有的結局，不是復仇的完成，而是得到能夠赦免他人的意志。這樣寫成文字，似乎是很單純的結論，然而讀完三卷最後感到這點時的充實心情，是難以言喻的美妙。

　　作家的日誌：
　　寫小說時，內容與故事架構保持曖昧沒關係，唯獨「氛圍」如果沒有明確定案就動不了筆。比方說到底是要「無從判斷究竟該笑還是該哭才好的微妙氛圍」，或是「朝路旁的空罐子踢了一腳卻沒踢中，有點尷尬沒著落的氛圍」，還是「忍不住想原諒全世界所有一切的快樂氛圍」。左思右想，乾脆躺下。就這麼無所事事地躺了一個小時，結果還是沒決定「氛圍」。

　　時晴時陰：
　　晴空倏然籠罩烏雲，然後再次轉為微晴的那種晴時多雲偶陣雨光景，
　　清晰浮現眼底。
　　憂鬱，並未消散。然而，那一瞬間，時空會有一點點錯亂。
　　我來到了遠方啊。
　　不過，或許這其實並不遠，意外地近在咫尺喔。

作者簡介

川上弘美（Kawakami Hiromi）

　　生於一九五八年。九六年以〈踏蛇〉獲得芥川獎，九九年以《神》獲得Bunkamura文學獎及紫式部文學獎，二○○○年以《溺》獲得伊藤整文學獎及女流文學獎，○一年以《老師的提包》獲得谷崎潤一郎獎，○七年《真鶴》獲得藝術選獎文部科學大臣獎。其他作品有《風花》、《從哪去都很遙遠的城市》、《神明2011》、《七夜物語》、《柔滑熾熱甘甜苦澀》等等。

譯者簡介

劉子倩

　　政治大學社會系畢業，日本筑波大學社會學碩士，現為專職譯者。譯有小說、勵志、實用、藝術等多種書籍。

已不在，卻還在
　　
上次，我看到曾經喜歡的人。
　　
不是「遇到」，是「看到」。因為只是遠遠望著對方。
　　
我們搭乘同一班電車。我感到，就在隔壁那節車廂，有某人在。照理說應該都是陌生人，卻有我認識的某人在。察覺這點時，那種心頭一緊的感覺，在我上車的瞬間出現。
　　
我悄悄扭頭窺視。濃眉。明明面無表情，看起來卻總像帶著一絲笑意的臉孔。修長的手腳。挺得筆直的背部，可是肩膀好像有點向前彎。
　　
沒錯，許久未見，卻很想見，雖如此想但苦無機會，現在終於見到了！這麼想的瞬間，卻想起那個人分明早已過世。
   
現在再看一次，雖是濃眉卻不像那人一樣眉尾下垂，肩膀也更寬，五官也大不相同，更何況年齡就不對，如果還活著應該早已年過五十，可此刻那人才三十出頭，和我昔日常常見到對方那時正好是相同的歲數。
　　
認錯人了。
　　
這麼一想，彷彿錯失甚麼重要的東西，有種很想憤懣啐一聲的懊惱倏然湧現。某人的過世，令人懊惱。與其說悲傷，與其說寂寞，懊惱這個字眼更切合心情。有種忽忽欲狂之感。
 
每年，我會按照通訊錄寫賀年卡。這本通訊錄已用了二十幾年。是國外買回來的，因此不是依照日文五十音的順序而是以Ａ、Ｂ、Ｃ……的順序排列。有時搬家，有時認識新朋友，所以Ａ啦Ｋ啦還有Ｍ、Ｎ、Ｓ這些日本姓名常見的拼音頁已經寫滿了。還剩下大片空白的Ｂ、Ｊ、Ｐ與Ｘ，就拿來填寫別頁寫不下的人名地址。
　　
Ａ這一頁，寫了二十人。其中三人已入鬼籍。Ｋ這一頁有六人。Ｓ四人。這個死亡人數，就我的年齡而言算多還是少，我不知道。不過，每年到了年底諸事匆忙的時期，我總會再次想起那些人已不在人世。
　　
想起的，是與那些人講過的話。以及那些人在場的情景。比方說，早晨錯身而過時，說早安的方式。那一瞬間掀起的強風令身旁樹木搖晃的情景。那人聲稱討厭附近中國餐館的定食附贈的榨菜，把榨菜堆到我的飯碗上時，含笑說著「不好意思喔」的說話方式。那間餐館的店員身上的圍裙顏色──黃綠相間的條紋異樣俗豔，卻很搭調。那人不得不責罵出錯的我時，彷彿要表露內心其實壓根不想責罵任何人的念頭，微微顫抖的指尖。和那人在雨天一起搭公車時，摩肩接踵的人潮散發的潮濕溫熱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