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我生命中遲來的第一次……

〈推薦序〉自由：我生命中遲來的第一次 李俊毅（高雄路長庚醫院神科系主治醫師）
致謝詞
序言
帶我飛向月球 1
天啊，要拋頭露面！ 13
電視上那女孩是誰？ 19
「微笑」 25
冷湯？ 35
當你失蹤時，夢代表心的渴望 43
一起歌唱吧！
「小狗之愛」 57
「夢一個小夢」
學到教訓！
走上跳板
不批判他人
一個不完美的人的告白（或，迷你馬到底跑哪去了？）
上癮
「噢，真漂亮」
顯眼之處
令人作嘔的事
芭比娃娃對靈魂有益
最尷尬的時刻
第一個聖誕節
去愛爾蘭看葛斯的那段時光
最沮喪的時刻
異地之旅
兩位心理醫生和一個倖存者走入酒吧
「HOPE」是四字母的詞
小妹
潔西，你的憤怒呢？
來，張大嘴說「啊──」！
同甘共苦
大峽谷！
烤馬鈴薯
請將起司遞給我

推薦序

自由：我生命中遲來的第一次
李俊毅（高雄長庚醫院精神科系主治醫師）

　　與其說人一輩子在追求什麼，不如說人終其一生不過是在尋回失去的什麼，只是有些人失去的特別不一樣，不一樣到一般人只能想像，甚至連想像都難。潔西，何其無辜，經歷了一段一般人無法想像的災難，這個災難整整剝奪了她十八年的黃金歲月，而她今年才三十七歲，如今，她正踏上尋覓失落人生之旅，然而，「十八年真的有辦法彌補嗎」？這是沒人敢回答的問題。

　　潔西在十一歲時被綁架，監禁，性侵，產下二女，直到二十九歲被救出，這段不幸的遭遇形諸於文字發表在她的第一本著作《被偷走的人生》。書中不慍不火的筆調隱約透露出潔西面對這般困境特別需要的冷靜沉著，這或許映照出她習於小心翼翼淡化卻不澆熄內在恐懼的企圖，我的想像是，這很關鍵地維繫著禁錮在心靈黑牢中必要的求生動力，尤其是精神存活（psychic survival）這一區塊。「我的恐懼潛得很深，那種感覺難以形容。大多時候我不會感受到它，但它確實在我體內，恐懼使我得以存活。」這段作者的現身說法，足以說服對於精神分析後設理論的經濟學觀點有疑問的人，這也是臨床工作者經常面臨的難題，如此深刻的心理衝擊通常在與蒙受重大創傷個案近身相處才感受得到，可以想見潔西的文字承載著許多難以言喻、無以名狀的恐懼，而如此強烈感染力的恐懼足以摧毀一般人的思考能力，也癱瘓了許多人的想像能力，讓思考維持在原始、未成形的樣貌。潔西在書中多次提到搭車經驗，道路非常狹窄，自己的車子與交錯而過的車子擦肩而過的險境，我好奇的是，這到底是確有其事，還是根本就是潔西內在恐懼的外化，還是兩者皆有？

　　潔西總算倖存下來了，幾年之後，她發表了新書《自由：我生命中遲來的第一次》做為她心靈重建之路的忠實紀錄，同時也讓潔西在情緒相對平穩的狀態下有機會自我剖析獲救前後的心路歷程。潔西在書中侃侃而談許多遲來的第一次，重獲自由後許許多多的第一次，這些都是她早就該擁有的，但是，不要忘了，她還有更多不該這麼早擁有的，這些滿佈傷痕的過去，會不會讓她在復原路上荊棘遍野，長路漫漫？我多慮了嗎？因為潔西還很爭氣地活出她的新生活，不但實現了作家夢，也創立一個宗旨為「讓我們主動關心他人」的JAYC基金會，還擁有自己的馬，並且出席各種學術研討會，參與海外志工團體……等等，一切顯得美好又幸福，幾年之後潔西似乎回復正常生活了。只是潔西的生活日常卻經常無意間洩露出令人惴惴踹踹不安的信息，不論身處何方，彷彿任何所見所聞都可能不預期地連結到過去的創傷情境而被賦予特殊意涵，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詭異氛圍格外讓人騷動不安。

　　潔西對於松果莫名著迷，心理治療師蕾貝卡的解釋很具說服力：「它一定是菲利普把妳拖進車裡之前，妳最後碰觸的東西」！認同這個因果關係之後，她認為自己會將這轉化成全新生命的有力象徵，我不反對這樣的說法，只是，我要點出另一種可能：藉由癡迷於松果，潔西無意識地將自己牢牢固著於創傷情境中，這很類似於「情境再現」（flashback），這可以藉由幻想，行為，或是夢。說到夢，潔西確實描繪了幾個關於創傷情境的夢，例如：「我和女兒又成了菲利普的囚犯……」，又如：「……在被綁架之後，我確實作了一些跟走路有關的可怕夢境……我一直夢到同一個關於『走上跳板』的夢……」，再如：……我作了一些和菲利普有關的噩夢，我把它稱作『陰影夢』……」這類與創傷情境直接相關的夢境當然值得深入分析，不過那應該是在診療室中的工作。潔西稚氣的臉龐，身高僅有五呎，似乎創傷也強迫將她的生理特徵固著於小小的年紀，不再成長了，如同心智狀態受到的影響一般。潔西在各種學術或是非學術場合的開場白總是挑明：「我從未，我從未愛上監禁我的犯人！」她極度痛恨所謂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這種醫學診斷，不管潔西符不符合這個診斷，即使身為一個精神科醫師，我其實蠻贊同她的觀點，我極度反對當今精神醫學存在這種「給我診斷，其餘免談」的對號入座式問診態度，為了表面診斷，我們已經失去太多太多內涵了。

　　「這不是小女孩失蹤的故事，這是關於一個年輕可愛女人重新回到真實世界的故事」，好療癒，好鼓舞人心的一句話，不是嗎？潔西被這個真實世界的人們如此樂觀祝福著。問題是，對於潔西，什麼才是真實世界？特別是在被囚禁十八年之後。來聽聽潔西的說法：「長大成人後，我瞭解真實世界的人們不會自動去愛你或喜歡你，為了讓別人喜歡你，你得先付出努力，先喜歡你自己。動物就不一樣了，嗯，我傾向於這麼想，我覺得牠們無論如何都會愛我」，沒錯，這正是潔西心中的現實世界，心靈受到傷害之後，人與人之間的依附關係扭曲了，信任感被破壞了，內外在世界充斥著疑心、偏執、不安全感，甚至還得嘗試去理解什麼是「正常」。「獲救後有好一段時間我真的這麼覺得，像是所有眼睛都注視著我，卻又同時感到自己根本不存在」，這是一種受創後特有的的原始焦慮，彷彿內心瀰漫著排山倒海而來的毀滅能量，潔西此時此刻必須維持這種錯覺，讓自己隨時保持警戒，因為（內在）危險將隨時來臨，必得將周遭所有人視為敵人，絲毫不能讓自己鬆懈下來，以維持內在心智活動的平衡與完整性，如此心理防衛的極致大概有兩種結果，一是由錯覺進入妄想或是幻覺狀態，這可能喪失現實感而進入攻擊行為的精神病狀態，另一種機轉是讓自己進入解離狀態（dissociation），那是一種垂直的意識分裂現象，亦即進入另一種意識空間，有如人間蒸發般完全避開當下無法承受的壓力，這包括身體與精神層次的逃脫。

　　佛洛伊德在〈哀悼與憂鬱〉（1917） 一文提及，當自我無法正常哀悼失去的客體時，傾向於將失去之客體內化，從此客體的陰影籠罩在自我身上，自我因此產生質變，亦即，這個自我已經不是從前的自我了。獲救後的潔西（自我）竟然無法讓傷害她的菲利普（客體）從心中遠去？是的，自我與客體的關係愈衝突，愈複雜，愈牽扯不清，彼此愈難打從心中徹底分開，這種矛盾情境的案例分析在臨床工作中俯拾皆是，在各類創作媒材中也唾手可得 。這樣的影響出現在潔西的親密關係上，她在書中多次自問自答：「你或許在猜我還能不能跟男人交往。好問題，但我很難給你答覆，因為我無法預知未來，哈哈。我沒有積極追求愛情，也拒絕使用交友網站。我覺得自己絕對能夠談感情，我受過的傷並沒有嚴重到讓我完全排斥這件事」，她同時也談到：「被囚禁的經驗會對人產生某些影響，不敢冒險就是其中之一。……我也想過戀愛可能是一種冒險，不知道我會不會有談戀愛的一天？」在親密關係上，潔西的遲疑與渴望並存，我想這一時之間很難找到一個平衡點。我很認真地說，潔西恐怕無法輕易甩開那段菲利普帶來的創傷記憶，不過，我絕對相信潔西有足夠的心理潛能來對抗這樣的內在干擾。

　　「我現在的每一天，以及我的自由是美麗的，當我看向鏡子，已經不再看見那個破碎的孩子，不再是菲利普試圖創造的那種他自認的美。不，我已經看不到她了，我只看到我內心的美麗。」在這本書裡頭，潔西努力展現無比強韌的的生命力，積極開創歷劫歸來後的嶄新人生，畢竟失去的親密關係，包括她與母親，她與女兒，她與周遭人，不是一朝一夕可重建或是修補的，這其中的愛與恨，可能永遠也說不清楚。最後一個章節，潔西失去一隻從監禁地「後院」帶回的貓，她親自埋葬了牠，我願意相信這是潔西揮別過去傷痛的方式。

編輯小語

因為，抱著仇恨活下去是最苦的……

　　第一次寫書、第一次開車、第一次跳舞、第一次醉酒嘔吐，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時間與人身自由，重新擁有自己名字的潔西．杜加，在書裡敘述很多一般人們在小時候自然而然就會經歷的事物，她卻遲至獲救以後──三十歲時才得到體驗。

　　過去十八年來，她的生活充滿著惶恐害怕，沒有人格可言，現在開始，她不必在別人的家裡當別人的性奴隸，只要當「我自己」就好，但是所謂的當自己又是怎麼一回事？

　　從潔西復原之路做的嘗試，可以了解周圍人對受害者的支持與療癒有多重要，愛是需要學習的，被愛也是。當你深切感受到愛的存在，你就愈有能力用充滿的能量去回饋、幫助他人，給出愛。潔西在書中沒有太多著墨於情緒上，並非仇恨不曾在她心中使她糾結，而是她面對的不只是自己，還有和女兒們的共同人生。她被允許一時脆弱，但徹悟沉淪是無助於未來的。每個人天生的基因條件不同，每一個外在境遇對當事人的強度也是很個人化的，對於繼續活下去，更足以提供建設性建議的是，受害者在復原之路做了什麼有效的事來改善自己，擺脫陰影。能夠重新向前看，而不往後看的關鍵是去超越傷痛，但那神祕的紐結是什麼？從潔西的作為與決定，我們推理出某一種療癒的方法：用別人付予自己的愛，再去愛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