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關於第一次在大學課堂上提到資生堂的內容,究竟是什麼時候,已經沒有清楚的記憶了。大約是在一九九〇年代後半葉的時候吧。在奈良、京都、大阪、神戶的大學時所使用的摩登都市文化講義筆記中,夾著資生堂所復刻的「紅色夢露」(EUDERMINE)內容樣品。這是在京都的大學裡談到資生堂的課程隔週,女學生送給我的東西。紅色夢露(EUDERMINE)的復刻本是一九九七年,已經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想寫出一本關於資生堂的書,當時的記憶,至今仍舊鮮明。結束國會圖書館三天兩夜的查找資料行程後,在東京車站站內的書店買下了瑪莉─芙蘭斯‧波許那(Marie‐France Pochna)的著作《克里斯汀‧迪奧》(Christian Dior: The
Biography,高橋洋一翻譯,講談社出版),打算在回程的新幹線車上閱讀。這本書的出版年為一九九七年九月,前往國會圖書館查找資料的行程,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吧。約三小時的車程,在車中埋頭苦讀的我,再度對於流行、時尚與哲學、思想並存的巴黎,感到讚嘆不已。日本應該也是相同的狀況。若是看起來不太一樣的話,也只不過是因為,我們沒有站在一個可以建構出理論的場所來觀看罷了。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的日本,並沒有可以和可可‧香奈兒(Coco Chanel)以及艾德華‧慕尼諾克斯(Edward Henry
Molyneux)這類的設計師並肩齊步的日本人西洋服裝設計師。當然,日本也沒有相當於巴黎高級服飾產業的系統。在日本,擔任流行趨勢的旗手是百貨公司。以高島屋為例,百選會委員會決定了當季的流行宗旨與色彩,以此為基準,讓全國的染織品製造業者參與活動,進行審查。百選會委員會中,也包含了西條八十、堀口大學、與謝野晶子、吉井勇等文學家們。此外,觀看時尚雜誌《流行畫報》便能明白,伊東深水、杉浦非水、鏑木清方、津田清楓等美術家,也參與了服飾的設計。與巴黎相同,文學家、美術家們與時尚、衣裝保持著密切的關係。
儘管如此,在和服的服飾界中,則是存在著相當於巴黎高級服飾產業的系統。一九二〇年代至一九三〇年代,將西歐的時尚作為標準化、模範化,已經成為世界性的潮流。即便是在同時代的日本,和服文化也受到西洋服裝文化的影響。在和服中可以看見現代主義的模樣。但是,適合將「身體性」前景化的女性們所穿的服裝,像是能夠盡情享受工作以及運動等自由的身體動作,對於在元祿時代就已經在形式上發展成熟的和服來說,是一項無法回應的挑戰。那麼,在日本,有誰能夠映照出摩登都市的女性文化,擔任宛如鏡子一般的角色呢?筆者認為,最符合這個位置的,便是資生堂。資生堂不只是領導了時尚、衣裝、化妝和髮型,還與巴黎連動,作為一個文化裝置,成為商業設計、美術、飲食文化的發信基地台。
寫作本書之時,我對自己定下了兩個任務。一是,就像是在書寫哲學、思想、文學與美術一般,來書寫時尚衣裝與化妝。二是,不侷限在時尚衣裝與化妝的內部,而是著眼於時尚衣裝、化妝與各文化領域之間的開放關係,進行考察研究。在布置摩登都市文化的廣闊領域之時,香水、髮型、服飾用品與文學、美術、思想,應該被放在同一個水平領域來討論。筆者希望能夠將這一個未知的風景拉到讀者的面前。
不只是在時尚和化妝領域,就連在文學及思想的領域上來說,都是一片未知的風景。在資生堂所出版的雜誌上撰稿的,有許多都是文化人。例如翻開《連鎖店》一九三〇年五月號,刊載了野口雨情的詩作〈LE SONNET DU
SAVON〉(香皂的十四行詩):「宛如淡雪的/泡沫/滑過肌膚的/薄綠//讓人懷念的名字/資生堂的/罕見的/香皂/微微的幽淡/春日的/深山櫻花的/香味」。文字的力量,是廣告的重要構成要素。因此,在廣告上使用詩作,也不是不可思議之事。
儘管如此,文學、思想與時尚、化妝之間的關係,並不只是停留在表層的連結之上。文學和思想,與生長在特定時代、特定空間的人們緊密相關。要將這些人們的全體性,屏除在時尚及化妝之外,是不可能之事。我們正是和這些裹著時尚與化妝,也就是所謂人工皮膚的人們,日日夜夜面對著面,持續地編織屬於我們的「吾之物語」。面對著赤裸裸的身體的時間,則是出乎預期的少。裸體雖然也是「我」的一部分,但那並非是支撐住「真正的我」這一個觀念的存在,事實上,「真正的我」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人工的皮膚是文化的別名,也可以說是一種社會性的存在,也就是人類本身。
五年前,編整《收藏‧摩登都市文化17
資生堂》(二〇〇六年五月,人文書房(ゆまに書房)出版)一書之時,曾接受資生堂名譽會長福原義春的招待,前往資生堂喫茶部。一面品嘗著按照戰前食譜所烹煮出來的料理,一面和福原會長談話,表示自己總有一天,要以資生堂為主題,利用一手史料寫出一本大眾書籍。雖然經過了一段時間,但是很開心自己能夠實現這一項承諾。戰前的《資生堂月報》、《資生堂畫報》、《花椿》雜誌,即使花費了十幾年,仍然只能蒐集到約一半的數量。如果沒有資生堂企業資料館的協助,本書的出版想必會更加向後推延。特別是多虧了資料館的佐藤朝美小姐的幫助,在此藉著這個版面向她致謝。
促成本書出版的人物,是岩波書店的桑原涼先生。桑原先生說,不管原稿有幾頁,這邊都會想辦法處理。當筆者告訴他,包含註腳欄及年表,共有一千頁的時候,桑原先生也是微笑著回答說沒問題。受到桑原先生笑容的鼓舞,筆者在兩個星期內完成書籍的企劃書,交到桑原先生的手中。最後,桑原先生將一千一百頁的稿件和五百三十張的圖片,全都編排到書籍之中。負責版面設計的是松村美由起小姐。筆者在此,向兩位致上誠摯地感謝。
對筆者而言,如果說《飛行之夢 一七八三至一九四五》(二〇〇五年五月,藤原書店出版)一書,是追尋祖父與父親的故事之旅,那麼本書便是追尋祖母與母親的故事之旅。這趟旅行在未來的某一天,將會再轉化成另一個旅行吧。手上正拿著本書的諸位,希望書中的某一個地方,可以和你們心中的「物語」,產生美麗的共鳴。
二〇一一年三月一日
和田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