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巧於因借,精在體宜
計成,字無否,號否道人,江蘇蘇州吳江縣人,生於明萬曆七年(1579年),卒年不詳。為明末著名造園家。計成根據其豐富的實踐經驗,整理了修建吳氏園和汪氏園的部分圖紙,於崇禎七年(1634年)寫成了中國最早、最系統的造園著作——《園冶》,這也是世界造園學上最早的名著。計成還是一位詩人,時人評價他的詩如「秋蘭吐芳,意瑩調逸」。遺憾的是其詩作已散佚,今人難以窺其風貌。
《園冶》共三卷,其中包括「興造論」與「園說」兩部分,前者為總論,後者論述造園及相關步驟。「園說」之後又分相地、立基、屋宇、裝折、門窗、牆垣、鋪地、掇山、選石、借景等十個部分。
卷一包括興造論、園說以及相地、立基、屋宇、裝折等部分,可以看做是本書的總綱。卷二描述裝折的重要部分——欄杆。卷三由門窗、牆垣、鋪地、掇山、選石、借景六篇組成,最後的借景篇為全書的總結。作者認為借景乃「林園之最要者也。如遠借、鄰借、仰借、俯借、應時而借。然物情所逗,目寄心期,似意在筆先,庶幾描寫不盡哉。」這段話可以看做是本書的點睛之筆。
《園冶》一書的精髓,可歸納為「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巧於因借,精在體宜」兩句話。「雖由人作,宛自天開」是說造園要達到的意境和藝術效果。明代中後期,士人普遍追求閒情逸致的所謂「幽人」情懷。在園林設計中體現出「幽、雅、閑」的意境,營造出一種「天然之趣」,是當時園林設計者的最高追求。為了達到這一目標,作者對建築、山水、花木進行了精妙的藝術剪裁,以詩詞意境為據,以山水畫為圖,創造出一幅雖經人工創造,但又不露斧鑿痕跡的自然圖卷。如疊山,作者認為「最忌居中,更宜散漫」。談造亭,作者認為亭子建造在什麼地方,如何建造,要依周圍的環境來決定,使之與周圍的景色相協調。再如樓閣,作者認為必須建在廳堂之後,可「立半山半水之間」,「下望上是樓,山半擬為平屋,更上一層,可窮千里目也」。這些觀點,無疑都是精彩之論。
「巧於因借,精在體宜」是《園冶》一書中最為精闢的論斷,也是中國傳統的造園原則和手段。「因」是講園內,即如何利用園址的條件加以改造加工。《園冶》說:「因者,隨基勢之高下,體形之端正,礙木刪椏,泉流石柱,互相借資;宜亭斯亭,宜榭斯榭,小妨偏徑,頓置婉轉,斯謂『精而合宜』者也。」而「借」則是指園內外的聯繫。《園冶》特別強調「借景為園林之最者」。「借者,園雖別內外,得景則無拘遠近,」它的原則是「極目所至,俗則屏之,嘉則收之,」方法是佈置適當的眺望點,視線得以越出園垣,園之景盡收眼底。如遇晴山聳翠的秀麗景色、古寺淩空的勝景、綠油油的田野之趣,都可通過借景的手法收入園中,為我所用。這樣,造園者巧妙地因勢佈局,隨機因借,就能做到得體合宜了。
南宋之後,中國經濟文化重心開始南移,江浙一帶人物薈萃,大量息政退思、獨善其身的士大夫致仕在蘇州、無錫、揚州等地廣造園林,以清賞自適的生活為樂。到明代中晚期,社會經濟日見昌盛,國庫漸漸豐盈,士人中享樂主義風行,造園藝術更是勃勃興起。因此,江南園林藝術得到長足發展。
江南園林寄寓著造園者的文化意趣與人生追求,「三分匠,七分主人」體現了造園者整體把握能力的重要性。《論語》中孔子稱「仁者樂山,知者樂水」,中國文化中的山水情懷體現在當時的各個領域,尤其在平面的繪畫和立體的園林兩大領域更見其趣。明代造園思想中,將莊子的「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的觀點融進佛家的「芥子納須彌」中,成為「人即宇宙,宇宙即人」的精神建構。《園冶》在哲學內涵上體現了「天人合一」的宇宙觀。所謂「雖由人作,宛自天開」,本質上反映了一種哲學思想。「天開」是標準,是「本源」,而「人作」必須符合「天開」的標準。在造園中,要求順應自然脈理,按照自然山水景物的生存機理和形態特徵去構築景觀,而「不煩人事之工」,以達到自然天成的境界。將人的內在「心」與人工建造的園林和自然三者融通,這正是「天人合一」理念在造園中的體現。
《園冶》是中國古典造園思想的集大成者,作者在書中提出的理想園林範式表現了明代士人的生活理想,即「足矣樂閑,悠然護宅」,「尋閑是福,知享即仙」。作者極重形式美,創造出了悅目、悅耳、悅心的一幅幅美麗的山水圖卷,每一個具體物象都具備了蘊涵情感、意緒、思想的「賞心」功能,達到了園林美感的最高層面。
除了遵循自然天成的境界外,《園冶》在造園藝術上亦追求靈動灑脫之氣、曲折委婉之美、空靈遠逸之景,使園林在整體上達到精美而不顯雕琢,清新素雅而不崇貴麗矯飾,簡約守拙而不豪華繁瑣,含蓄幽深而不一覽無餘,遠逸超脫而不拘泥於淺薄俗套的極高境界。
《園冶》,原名擬為《園牧》,有經營構制之意,當時計成友人曹元甫建議改為《園冶》,「冶」原為鑄造熔冶,引申為精心營造。曹元甫是阮大鋮的同年友人,後來計成與阮大鋮往來,大約與曹元甫有關。阮大鋮在《冶敘》中有「吾友姑孰曹元甫也」的介紹,姑孰為安徽當塗,因臨姑孰溪而得名,在明代為太平府治所,曹元甫也算是與阮大鋮同鄉。阮大鋮曾幫助計成刻印《園冶》並為之作序,然而,「大鋮名掛逆案,明亡,又乞降滿清,向為士林所不齒」(見陳植《園冶注釋序》)。由於這一原因,竟使《園冶》長期遭受冷遇。
大約在乾隆時期,本書即有翻刻、傳抄本,並曾改名《奪天工》。因受到日本造園界大力推崇,本書方才引起中國學術界重視。民國以後,研究《園冶》的學者增多,出現了不少譯注本,其存世《園冶》版本演變如下:
1.明崇禎八年(1635年),阮大鋮刻本。此本現存日本內閣文庫。北京國家圖書館存有殘本。全書三卷,一冊,每半頁十三行,每行二十五字,白口四周單邊,無魚尾。版心上鐫書名,中鐫卷次,下鐫頁碼。前列阮大鋮序、鄭元勳《園冶題詞》、計成自序。阮序後題「皖城劉炤刻」,卷末鈐「安慶阮衙藏版」。
2.日本寬政七年(1795年,清乾隆六十年),前隆盛堂翻刻《木經全書》本(簡稱「隆本」)。1971年日本渡邊書店影印橋川時雄藏本。
3.日本寬政七年(1795年),抄錄華日堂翻刻《名園巧奪天工》本。
4.民國二十年(1931年),陶湘石印本,收入《喜詠軒叢書》。此本卷一、卷二據明崇禎刻本影印,卷三據抄本重印。一冊,行格同明崇禎八年刻本,內封題「涉園陶氏依崇禎本重印/辛未三月書潛題」。
5.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營造學社鉛印本(簡稱「營造本」)。此本三卷,一冊,每半頁十行,每行二十三字,黑口四周單邊,單黑魚尾。版心中鐫書名卷次,下鐫「營造學社」。前列朱啟鈐《重刊園冶序》、闞鐸《園冶識語》、阮大鋮《冶序》、計成自序、鄭元勳《題詞》。牌記為「共和壬申(1932年)中國營造學社依明崇禎甲戌安慶阮氏刻本重校印」。
6.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大連右文閣鉛印本。
《園冶》是一部在世界園林史上有重要影響的著作。作者在書中除了闡述對園林藝術的精闢獨到的見解外,並附有園林建築插圖235幅。在行文上,《園冶》採用以「駢四驪六」為特徵的駢體文,語言精當華美,在文學史上亦有一定地位。
己丑年二月 無逸齋主人 于十米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