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序
「翻譯理論」看起來很學術、很嚴肅,除了翻譯研究科系的學生以外,一般譯者都未必想看,遑論是一般讀者。但本書作者皮姆卻有辦法像說故事一樣,把翻譯理論的演變、紛擾、爭議寫的既生動又具體,讀來十分精彩。
皮姆一開始就說,這本書的目的不在於介紹理論。讀者如果要掌握理論本身,請參考Venuti和Munday的書。皮姆這本書的重點,是在釐清範式之間的緊張關係與發展,語氣坦率,引人入勝。例如他一開始就宣稱「對等過時了!」,可能讓許多學院外的譯者和客戶嚇一大跳。畢竟,現在還有客戶在合約上印著「譯者務必忠實於原作」等要求,也可見到譯者不時發表「我的目標是要重現原作風格」、甚至「我信奉信達雅」等非常對等式的觀點。如果對等真的過時了,客戶該怎麼要求譯者?但在學院之內,對等的確是過時了,今天已經沒有什麼研究所學生用「對等觀」來寫學位論文:比較實務取向的學生至少要用「功能觀」或「目的論」,比較理論取向的學生早就擁抱「描述研究」,甚至「文化翻譯」了。皮姆在論及功能論與目的論時,也點出功能論其實和對等沒有基本理念的衝突,反而是實際的學門之爭更為重要。
皮姆語氣輕鬆,但其實論點頗為尖銳,眼光獨到。他對於翻譯實務及產業相當熟悉,絕非象牙塔裡不問世事的學者:在「本地化」一章,他提及譯者在本地化產業鏈中人微言輕,只能控制小方格中的片段文本,獨力難以改變龐大翻譯記憶庫的窘境,相信做過本地化的同行都能感同身受。他也提醒譯者,對等理論雖已過時,但社會人士仍普遍相信「對等」的存在,說是社會共同構築的假象也不為過,譯者常需面對客戶/讀者對於「對等」一事的執著。這也是譯者的共同經驗,尤其對於上過學院翻譯理論課程,或有語言學背景的譯者,面對一味要求對等的客戶常常有苦難言。這些都展現出皮姆對翻譯實務知之甚深。而他在「不確定」和「文化翻譯」兩章中,又展現過人的抽象理論思辨能力,對於文化翻譯理論日漸脫離翻譯文本,恐流於空泛的弊病,也提出相當尖銳的批評。
皮姆的文字雖然輕鬆,翻譯起來卻不輕鬆,因為皮姆在各理論之間出入自如,但為了確保讀者能跟上皮姆腳步,譯者有時必須把他沒說完的話也交待清楚,以免讀者莫名其妙。而讀者自身也必須付出一些努力:就如皮姆所說,他寫的不是入門書,而是理論間的流變與衝突,因此希望讀者至少要讀過Venuti所編輯的論文原典和Munday的導論,才能掌握他的論點。因此這本書最適合的讀者,應該是翻譯系所、學程的學生。但其實實務譯者也是很適合的讀者:皮姆坦言翻譯理論本身對於提升翻譯能力、增進翻譯效率等並無實效,但理論本來就不是為了服務實務,而是為了洞悉翻譯行為的本質,追求智識的樂趣。其實每一個譯者每日都在做各種決定,而這些決定就是隱含的理論,只是未必有形諸文字、系統化的論述而已。譯者讀過翻譯理論的種種論爭之後,對於自己的信念從何而來、決定翻譯方法的理由、與客戶/編輯之間的衝突如何解決、何謂好的翻譯等等,當會更加瞭然於心,言之有據。
最後,這本書的翻譯,當然要感謝作者皮姆。皮姆妙筆生花,讀起來十分愉快,論點犀利,常覺心有戚戚焉;我個人在研究上也受惠於皮姆的著作甚多。也要感謝參與討論的師大翻譯所學生。此書在翻譯過程中,前後有三十多位學生參與初稿的翻譯和討論,特別是博士班的吳茵茵、陳義仁、何承恩、郭恬君、張忠安,美籍學生司馬琨成(Chris
Schifani)等出力甚多,特此致謝。在討論譯稿的同時,師生也不斷反覆思辨皮姆所拋出的諸多設問和論爭,甚至在課堂上辯論良久。確實如皮姆所說,讀完此書,就是一趟收穫豐碩的探索之旅。
師大翻譯所
賴慈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