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人無法選擇出生的時代,更無法左右時代所給予的命運。我們慣常在歷史中批判,但若設身處地,你我會做何樣的選擇?
過往的歷史總是為大人物服務,底層人物的生命總被遺忘。勝利者掌握歷史的解釋權,失敗者連抗議的權力都沒有。
讀著田中實加的文字,總會讓我起雞皮疙瘩,彷若那個年代的無數靈魂在吶喊!國家間的爭戰,代價卻是戰敗孤兒的流離失所。
從《灣生回家》到《我在南方的家》,感動田中實加願意花超過十年的歲月,來為這些遺憾的靈魂找到歸屬,為這些委曲隱藏的生命重建意義。更為臺灣歷史補回缺漏的那一大塊!
駱芬美 (臺灣史學者、銘傳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專任副教授)
在苗栗頭份客家小鎮,母親與幾位女性長輩總是維持友好關係,見面都熱切地說著日文,告別時相互鞠躬九十度,禮貌敦厚,鎮上人總說伊利兜係日本嫲(客語:她們都是日本女人),幼時懵懂,不明白母親與這些伯母們有什麼不同,她們都會流利的日文與客語。
再長大些,了解家族故事,在母親身分證上看見出生地日本國,家族照片裡有外婆著和服與母親的日本記憶,才知曉母親出生日本神戶,十二歲坐船到了上海,開始中文教育,婚後隨著任職外交部門的父親轉職南洋,度過八年抗日戰爭,一九四七年年底,因著國共內戰,外婆、阿姨、舅媽全坐著太平輪到了基隆港。在臺灣度過人生下半場。
那時我還不了解引揚、日本移民村,即使開始電視節目製作工作,跑遍花東客家村,拍過許多美麗的菸樓,仍是模糊。直到田中實加的《灣生回家》,才更了解那群引揚的灣生,也才記憶起頭份小鎮上那幾位恬靜的伯母們都是灣生,因為嫁了客家夫婿,留在苗栗頭份過完一生。
十四年的時光,田中實加致力爬梳臺灣被遺忘的歷史,《灣生回家》書與紀錄片中真實人物的原型都化做《我在南方的家》一書中歷經悲歡離合的動人角色,精細重建了花蓮移民村的寫實生活,無論是吃食文化、宗教與學校生活,灣生與原住民、臺灣人的童年往事,菸樓的歷史、招工……從移民初來乍到的生活情境,一直寫到了戰爭結束,引揚。
讀過《灣生回家》,再讀《我在南方的家》,仍是驚嘆號!轉身就是一個時代,最後引用櫻子語錄之一──花若盛開,蝴蝶自來──謝謝走過時代的每位長者,因為他們的身影豐富了臺灣的土地。謝謝田中實加的書寫,補白了那段生命故事。
張典婉(作家)
《灣生回家》裡有很多故事,難以用寫實的紀錄片完整表述。透過小說的追記和補述,許多尚無法劃下句點的人生,或許才會有一個圓滿的意義。這部小說不是補遺,而是完成那段歷史的非得採用的形式,以及必須處理的最後一塊拼圖。
劉克襄 (作家)
自序
愛,讓所有的困難變得不為難
不管是出版《灣生回家》一書,或是籌拍《灣生回家》紀錄片,我的初衷和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想告訴這塊土地上的人們:一段被掩埋且逐漸消失的故事,這段故事的主題是「愛」,而故事給我們的啟示是「生命的勇氣和力量」。回溯整個追尋過程的起點,我只想說:「是愛,讓所有的困難變得不為難」,即便是多麼遼闊的時間、空間都能穿越……
過去我用十四年的時間走這趟灣生之路,中間有很多顛簸、艱辛與挫折,當然也有許多溫暖的支持與回應。我很感激臺灣這塊充滿包容力的土地,誠心接納了這群曾將夢想、青春、愛情投注於此的異邦人及他們的回憶,讓失去的拼圖一片一片拾回,讓被遺忘的故事一點一滴被還原。我也很感恩教育部國家教育研究院將《灣生回家》列入歷史科補充教材,「使他們的故事被更多人看見」。走入這灣生之路的第十五年,我想接下來我該做好的是「讓大家深深記得他們的故事」!
這是我的第一本小說創作,取名為《我在南方的家》。內容取材自過去十四年來我探索灣生之路的數十本訪問筆記,以及過程中所聽所聞、迴盪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一個個人物娓娓道來的心聲、回憶、夢想與盼望。當然,寫作過程中我參考很多私人筆記、日記和日治時期相關新聞報導及各種史料等,對於非歷史科班出身也非專業寫作者的我來說,寫這本書其實是一趟相當辛苦的旅程,終於能夠完成,我想冥冥中有許多「護持者」給我力量。
「我在南方的家」這幾個字是我在灣生田中櫻代的一本老舊手記本中見到的,裡面記錄了好多人名,但好些人名字下面都被標註了日期,並寫上「歿」這個字。那些筆觸顯得有些停頓踟躕,我想寫的人當時心裡定是一次又一次痛過吧!在這些名字最後,我看見手記本的主人也填上了自己的名字,也許在每一次與往生的灣生老友告別後,她心中的獨白是:「再過不久,下一個就是我了……」所以才會預先在這群好友名單最後也填寫了自己的名字吧!因此,這泛黃的手記本裡其實埋藏著深深的遺憾與等待,而這些「遺憾與等待」或許就是讓我願意用人生的黃金歲月──從二十八到四十三歲,持續帶灣生回家的動力,更是我堅持要告訴大家「這些故事」的理由。
在《我在南方的家》小說中,因老灣生的回憶裡總是滿載著臺灣過去的美好,於是我將他們當時在這土地上的親身生活經驗與喜好,包括思念的食物、愛唱的歌曲、迷戀的小說和電影,及交通、觀光的新奇體驗,不論漢人、原住民與日人一起同歡的神社祭典……等等,一一從時光機裡翻出來注入故事裡;而那些年臺、日小孩不打不相識的小學校與公學校戰爭、男孩與女孩的糖果屋告白信、幹壞事一定要一起來的種種童年記憶,以至於儘管經過幾十年融合,階級依然存在的不公平愛情,到面對莫可奈何的戰爭時小人物依舊堅持的尊嚴……,都在書中逐一被看見。
這個故事從一九一一年寫到一九四六年,不知不覺竟然寫了二十餘萬字!貫穿全書、始終想分享給大家的,正是灣生教給我的人生智慧:「愛」、「勇氣」、「力量」、「珍惜」與「知足」。我堅信,無論這世界何其紛擾,事情的面向何其繁多,只要抱持「善與愛」去看,一切都會變得更寬闊,人生也會更美麗!
後記
關於他們的故事
《我在南方的家》故事說完了,但真實人生仍持續上演著……
一生致力奉獻吉野村的男人清水半平與其家族,戰後回到日本群馬縣,歷經十餘年努力,終於把原在臺灣的「清水苗圃」於群馬縣高崎市重新建立起來;而清水半平個人於人生的最後幾年,幾乎天天埋首於編寫《吉野庄回憶錄》,以此思念他在南方的家。清水半平九十歲時於睡夢中離開人間。
吉野村開墾少年土井一三郎,即《灣生回家》中土井準一的父親土井伊三郎,他帶著回到德島一路被驅趕的移民和灣生,經過長期顛簸歲月與天爭地,終於在德島一處宛若花蓮港南濱的海邊荒地再造一座「臺灣村」,當時取名為「小神子村」。
吉野村因丈夫征戰殉職而發瘋的女子川口太太,後來被清水聚落村民一起帶回鹿兒島,可回去後的移民與灣生幾乎都沒了家,個個自顧不暇,更無力照顧及她。據傳川口太太最終仍無法免於流落街頭抑鬱以終的命運。
等待與思慕的人重逢的阿美族女孩阿姆依,她的故事源自筆者在幾位灣生聊天中所聞。在花蓮吉安鄉福興村的《東方報》林社長家,每日一早會有一群耆老用日語和台語回憶過去,筆者特意去詢問,其中一位黃姓爺爺特別談到故事的後續,他回憶:「聽說她所等待的這位吉野村福永先生加入了特攻隊,前往戰區為國捐軀,而阿美族女子於五十九歲罹患肺癌辭世,離開前依然一心期盼能獲悉福永先生的消息。」
到新幾內亞的阿美族高砂義勇隊員巴達夕,是這些年與《灣生回家》中的松本洽盛聊天時,得知他童年回憶中有這麼一位阿美族英雄哥哥,因而加入故事中。但這位哥哥於松本先生引揚前病逝,松本先生未能見到他最後一面,至今依然在尋找這位阿美族哥哥的墳墓,希望能到他的墳上上香。至於後續新幾內亞的從軍遭遇,則是訪問新城高砂義勇隊員高全仁在新幾內亞所見而編入。事實上,書中人物香織之原型片山朋子在臺灣期間,確實有位暗戀她的原住民男子也參加了高砂義勇隊員,最後戰死於菲律賓。
山口家佃農之子,也是原田健志的閩南好友福來,確有其人。他在日治時期是臺籍日本兵,戰後成了臺籍國民政府軍,之後至中國內地打國共內戰,最後戰死於中國。直至今日,其家人依仍未尋獲他的屍骨。
關於五味屋的把妹高手日本男孩岡田勝,原姓宮田,居住於清水聚落,回到德島的宮田一族最後去了大阪投靠母親娘家,幾經努力,目前開了多間連鎖五味屋,因與《灣生回家》中的富永勝同為五味屋之子,故在小說中將其性格富永勝化。
冒充灣生的太魯閣族男孩原田健志,本名竹下健志,酌婦之女片山香織本名片山朋子,二人陪櫻子返日後,因不被櫻子所投靠的外公──田中家族所接受,最後前往健志養父原田次郎(原名竹下經一)的故鄉青森,在養父親戚協助下開始種植蘋果,其後代目前為蘋果經銷商。至於引揚時懷著身孕的灣生女子──櫻子,回到日本後,在登岸的鹿兒島救護所產下一女嬰,並帶著幼嬰回到丈夫家,但此時正值日本戰敗後經濟蕭條之際,因櫻子灣生的身分,加上丈夫行蹤不明,未被夫家接納,求助無門下,帶著女兒回到德島投靠外公田中家。四年後外公病逝,田中家陷入家產紛爭,櫻子被排擠出門,孤身帶著女兒前往京都,在丈夫的表姊石川部長協助下,開了一間手作和服店,將其原名更改為田中櫻代,開啟往後的和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