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輕量古典,溫潤哀愁 崔舜華
初讀楚影的詩,以為這名年輕寫者必定出身於文學院,不但自稱楚國大夫,詩更寫得委婉纏綿,活脫脫一個年少而老成的善感詩人。
即使一副蒼白清瘦的骨架,深而漆黑的眼睛,使他像極了浸淫文學知識體系的文藝青年,然而楚影並非我所揣摩般那樣簡單:他選書自讀,讀久而寫,且他所選竟非語言較易讀之現當代文學,而是連一般中文系學生都感到難以全解的詩經楚辭。
字裡行間充滿著對古典文化的深深眷戀,古典是楚影寫詩的養分,也是自身向內的靈明自省,並轉化為詩人面對生命、面對情感、面對世界時的某種強烈自覺。
這種強烈的自覺性因飽蘸憂愁,化身為詩後,而予人感覺近乎某種善良的自戀。濃烈的抒情性格與懷古情結,於焉成為楚影創作的重要標幟。如讀〈九歌〉與〈有鹿在我的眼睛〉兩首詩──
6.
你不是不喝酒
是拒絕放縱。只相信月光之後
會有最冰潔的朝露
安慰孤獨
7.
為了追求真實
我重蹈你做過的事:
大膽地擁抱理想
也當然得到等量的受傷
8.
何須再問那群
一直深睡的鬼神?
把占卜扔在一邊。所謂命運
不過是重疊我們的黃昏
(節錄自楚影〈九歌〉)
我回首看見有鹿
自苹自蒿自芩之最深處
以輕如絃歌的腳步
穿越遙遠的時間跟隨而來
目光彷彿正等待
一段被關愛的韻白
……
相遇如果是前世的承諾
那我不能再因為錯過而寂寞
即使慚愧也決定轉身
在秋毫初生的頭頂俯吻
淚落滿襟,傾聽
有鹿在我的眼睛裡哀鳴
(節錄自楚影〈有鹿在我的眼睛〉)
乍讀之下,除了佩服詩人的精熟用典,也不得不注意到:楚影的詩並非直接的引用或複製,而是經過重重的濾淨,以及對語言的慎選,方有了如此乾淨妥貼的詩歌。所以,並不能簡單地將楚影的詩與坊間其它懷古引典之作相提並論,楚影的古典極其真誠,展現為他獨有的溫柔傾訴。
因為真誠,所以輕盈,使楚影之詩有如蚱蜢之舟,輕重剛好,恰到分寸。
即使詩思老成,但畢竟年少善感,楚影的詩中亦常出現戀愛的哀愁與專注。楚影善從主觀敘事下筆,任世界之大,其詩亦僅對一人而說,這樣的全心投入,使思慮更深,下筆更濃
因為擁有一致的脈搏
所以無論想得少還是多,而我
都會在這裡聽你說
關於世界的百無聊賴
儘管對我擲來
讓我隨手接過將它們
徹底崩壞,碎成天上的星辰
我可以用微笑交換
或說鑽了木取了火那般情願
竭智為你去承擔
那些感傷節外的不勇敢
畢竟我無法再允許你
如你不准我面對幽微的自己
我們的愛不會滅絕
我們擁抱得很果決
〈我都會在這裡聽你說〉
無論是奉獻愛情的專注熱烈,南國楚地的險川哀風,或是北方詩歌的直白樸熟,楚影的詩始終維持著一貫的書寫風格。用喻精緻,語言溫厚,以此寫愛,寫生,寫醉,寫死,寫一個青年,在語言裡日漸老成的溫潤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