氯的滋味

推薦序

　　巴斯提昂．維衛斯所繪《氯的滋味》中那單純的情節深深觸動我大學時代對清華泳池的記憶，因為在我人生中曾經歷過最痛苦與最美好的記憶，以及人與人之間最純粹的交流經驗，都是在泳池發生，也都跟那人造池水中氯的味道緊密地聯結在一起。

　　氯的滋味讓我覺得安心地像「家」的味道

　　十八歲以前，游泳池對我來說是像教室一樣的地方，每一次進到泳池都是為了學習技巧或練習。但進入大學，因緣巧合下加入泳隊開始從事正規的游泳訓練後，游泳池竟逐漸變成像「家」一樣的地方。家和教室最大的差別在於前者讓你很安心想天天去，而後者卻是天天都想逃開的地方。此種轉變的契機就是因為被美麗的身體所吸引。那發生在二○○一年的十月十五日，剛進入大學沒多久，因為打球扭傷腳踝醫生建議我去游泳當復建，我就乖乖到泳池去報到。

　　第一次進到清華泳池換好衣服在岸上隨意地伸展著時，發現第三水道像高速公路上的車流般，每位泳者間相隔固定的距離一個接著一個來回地在水道中右去左回地游著，那些泳者的身體像汽艇般在水面上快速向前滑動，到岸前還有三、四公尺就潛入水中，像是被彈簧彈出般流暢地蹬牆轉身。我就這樣站在岸上一直看著他∕她們游，完全忘了自己來泳池的目的，深深地被那優美的體態與泳姿與所吸引，像是大海上鯨豚集體潛游的動人場景。從那天起我開始每天下水與他們同游，盼望有一天也能像他∕她們一樣。

　　感覺自己的生命在泳池裡就能盡情地實現自我的意義，那是個我可以「安住」的地方。一起練泳的學長姐和夥伴們最後也變得跟家人一樣，只要見到他∕她們就覺得安心，那就像初來人間時在母體羊水裡的渾沌、純粹與自然之感。作者維衛斯正是把泳池中所本具的那種家的安心感給描繪出來。

　　被美麗的身體所吸引

　　我們都曾有過被美麗事物吸引的經驗，雖然每個人對美的感受不同，但溪流裡的游魚與倘游在海洋裡的鯨豚是人類共同的美感經驗。所以在泳池中若出現優雅的泳姿，我們很自然會把目光移過去，就如同書中的男主角第一次遇見女主角一樣。

　　人的一生，除去為了吃飽、穿暖與安住等基本的生存目標而努力之外，其他精力大都是為了「創造」出某種實用或美的作品。運動員的作品就是他自己的身體，愈快、愈優雅、技巧愈高超的身體愈是美（所有追求更佳運動表現的人都可被稱為運動員）。每一刻超越自我的瞬間，都是最美麗動人的時刻，就像喬丹挺腰空中過人上籃得分的飛躍時刻，就像孫楊打破游泳一千五百公尺世界紀錄的那14分34秒之間，或是每一位熱衷訓練的跑者創下自己十公里的最快紀錄時，每一次進步都讓自己比之前更美一點點。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身體，因此有不同的限制。訓練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在自己有限的身體下追求進步，是為了讓自己的身體在賽場上變成一個令人感動的藝術品，而不是為了名次與獎金。回想起來，從第一次看到第三道學長姐曼妙泳姿的那天起到現在，這一切關於運動科學的研究、寫作與翻譯的努力過程中，其實都只是一種反覆追尋更美身體的手段而已。經過這幾年的訓練下來，水流在「我的身體」上蝕磨出了它自然應有的樣貌──既柔軟又強韌，它是我所鍛鍊出的作品。

　　當然勝利、名次與獎金也是所有運動員追尋的目標之一，但那只是訓練過程中的副產物，而非本質，訓練的本質是「超越自我」以及追求更美的身體。所以當男子一再追問：「你游得那麼好，你一定是冠軍！」女子最後生氣地說：「喂！夠了喔！沒什麼好說的，得幾面獎牌又怎樣……冠軍並不代表什麼……」她練游泳並不是為了冠軍或獎牌。冠軍或獎牌只是表面上的目標。本質目標是超越與追尋美，維衛斯透過水與男女主角互動的畫面來傳達這樣不易言說的意義。雖然書中男主角一開始只是為了達到復健師的要求，每週三才到泳池去。但後來他開始享受在池中破水前進的快感，體會到超越自我的痛苦與美好，同時也是為了更接近那位擁有美麗泳姿女士的倩影。

　　《氯的滋味》這部作品，把游泳的美忠實地呈現出來，連仰式和自由式動作與技術的細節也精準呈現（讓我深深懷疑維衛斯是否也曾是游泳選手）。其中有一幕描繪著泳池相識的兩人，邊游仰式邊聊天。

　　「有什麼是你願意用生命去換，且永不放棄的？」

　　「告訴我……」男子問。

　　女子沒有回答，男子也沒說為什麼問。他喜歡跟著她游，也一直想達成一口氣潛泳五十公尺的目標。她是美的，在水中氧氣耗盡時那種不斷接近死亡的超越感也是美的。最後，男子快達成他的目標時，在水中終於看到久未出現的女子身影，他仍憋著氣從水中潛過去跟上她，也許她在水中的美正是他當下願意用生命去換，且永不放棄的。

　　第一次翻閱《氯的滋味》這部作品，就深深地被畫面中許多泳池的場景所吸引，雖然到現在也幾乎每天都會到泳池去練習，但也因為太過熟悉而對曾經深受感動的美逐漸麻木。透過作者深刻地補捉到池畔角落以及不同泳客體態與泳姿，勾起我許多美麗的回憶，讓我無意識地低下頭再重新仔細聞聞自己身上那終年不散的濃濃氯味，那裡頭內藏著太多人情與超越自我的苦澀與美好滋味，更讓我想趕快結束手邊的工作，脫去一身遮掩與防備，跳入池中讓水徹底擁抱，離開地心引力，漂浮水中享受另一個世界的滋味。

徐國峰（國際菁英鐵人三項代表隊Featherlight三鐵菁英隊）

　　※　關於推薦人 徐國峰

　　十八歲以前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當然不會自由式也完全不懂什麼是訓練。大一加入清華泳隊後開始愛上訓練的滋味，從此一頭栽入體能訓練的世界。二十五歲以十七天跑步環台，二十七歲時出版《鐵人三項》，二十八歲成為東華大學鐵人三項代表隊教練，二十九歲打破國內226km超鐵紀錄（9小時44分）。（詳細的經歷列表見最後附錄）這些都是表面上的東西，最重要的是：在鐵人三項的世界裡有我所要追尋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