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1
舞是一種真情流露
大多數人都不是舞蹈家,但,每個人都可以是舞者。人人都擁有獨一無二的身體,只要給她∕他更多想像力,她就會回饋給理性的妳∕你。東方舞者蔡適任博士的這本社大教學手記,一定可以讓讀者充分感受到這個訊息。
二○○八年初冬天,我在阿貓畫室裡遇到適任,阿貓就是留法的繪畫老師李欣如,與適任是巴黎舊識,這兩人相互欣賞,也對彼此有很多意見。在台北這個聚集異類藝術工作者的角落,初識適任這位東方舞者,而且後來還能與她在學校開課,不是一個偶然,而是多種機緣湊合在一起的結果。二○○八年自己因為接下台大婦女研究室,需要規畫性別學程的關係,便想到與適任合作開課,嘗試將埃及東方舞引介到性別學程,這下果然吸引了各系來的學生選課。
適任的教學叫好又叫座,而從此時開始,我也跟隨適任老師開始了一段東方舞之旅,持續約三年下來,藉著身體的實際律動學習,加上不間斷地攝影記錄上課現場、舞碼練習、期末發表以及側拍戶外教學,可以說親身見證了適任投入舞蹈教學的歷程,其中當然也包括到社大參與過她的教學現場、和社大學生互動,以及看她如何在時間夾縫中仍勤於練舞創作、舉辦舞展。
每次上完課的當天晚上,適任都會細心寫下上課的觀察和體驗,不曾間斷,因此不少人跟我一樣,養成幾乎每日收看蔡適任部落格的習慣,適任苦心用力的記錄是召回她人類學者形象的媒介,既然選擇在學院外發展耕耘,就也似乎等於選擇了另一條人類學者之路,這條路怎麼去走?有多少顛簸?誰能陪伴?多少人會路過還留意?刻下多少足跡?隨著歲月飄忽無蹤?還是一路愈走愈穩?這一大堆疑問的謎底,就藏在眼前這本手記當中。
日以繼夜的寫作紀錄和思考,這是適任給人的人類學者形象,所以我們也就都樂得當她的田野實驗對象,無論是在社大、台大還是私下開班授課,我都親身看到適任如何用力經營這個實驗田野,以分享者而非研究者的態度開拓和耕耘這一片乏人問津的土壤,一片讓眾人可以坦然認識自己身體、翩然起舞的土地,不覺自卑的,說這是素人之舞也可以,「管他的……」適任會這麼說,但其實她內心很在意。
收到這本書的文稿,知道適任要出第二本書了,除了驚訝她的手腳動作之快,更好奇書裡的內容,好奇社大裡的成人教育如何實現適任原創的舞蹈教學,適任又如何從人類學者的角度來經營舞蹈實驗,還有學生們怎麼看待和適應身體的轉變。面對東方舞這麼細膩溫柔又有生命力的舞蹈與文化,這本書似乎預告了一場身體實驗與革命即將發生,因此翻開書頁,幾乎就停不下來,看適任以各種分身角色書寫當下的各種觀察省思,反覆擺盪於教師和舞者的身分之間,以及不斷在現實和理想中掙扎,即便我只能利用課餘時間閱讀,都有不能錯過任一細節的直覺感應,是呀,如果想了解一個人如何以生命熱情投入於舞蹈,從非舞蹈科班的背景而能徹底變化為一位舞者,這個人一定確實認真踏著(跳著)她的每一步,這樣半傳記式精彩的敘事豈能錯過?
一邊讀著文稿,隨著適任筆觸所及,引起我對Jane Birkin 二○○二年
Arabesque這張專輯的好奇,我也找出以阿拉伯樂曲重新改編的Elisa這首歌,反覆聆聽Birkin和樂團的詮釋,只想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融入這樣的音樂與文化風格。令人訝異的是,我發現東方舞背後的阿拉伯音樂之動人,沒有實際接觸和欣賞經驗是很難深入的,而原來過往適任在課堂上的循循善誘,竟然真的也在我身上留下記憶,不禁讚歎這一場奇遇。所有發生在教學田野中的音樂啟發、影片觀賞、聽鼓練舞、即興練習、編舞實驗、舞碼教學實驗法,還有那百聽不厭的「自我身體覺察度」的鍛鍊,無一不是真實,而且出於愛與分享的強烈意念,以致能讓我們身體學得新的語言,得到應有的解放。曾幾何時,適任帶著學生們,真的克服了羞怯、展現了這分自由。
舞是一種「真情流露」,適任這麼寫著,因為沒有情感的身體律動,與舞蹈之間還是有距離的,而身體是不會騙人的,至少不會欺騙舞者自己。我非常喜歡書裡引自巴黎老師的一句話,簡短卻刻畫出東方舞的精髓:「Tout doucement, lentement, c’est tout fin, c’est l’elegance, c’est tres tres tres raffine,
c’est ca l’esprit oriental …..」(「溫柔一點,放慢一點,這是很細微的,這是一份優雅,非常非常細膩,這才是東方神韻……」這句話也很適合描寫眼前這本手記,值得細細地品味,以每個人獨特的方式。
陳妙芬(台大法律學院副教授)
推薦序2
掙扎與努力,我們會繼續走下去
任性而努力、勇敢地為信念掙扎,是我第一眼看到的適任。做為社大的校長,我樂於讓這樣勇敢的老師去破除東方舞被視為肚皮舞的污名化,做為同樣步入40歲的女人,我不忍如此認真的適任在現實中被以驕傲、曲高和寡之譏所傷。但做為一個社會運動推動者,我清楚自己只能觀察、陪伴,適時提供友善的空間,因為凡生命能成長者都是因其自身的努力造化。
從適任的第一本書《管他的博士學位,跳舞吧》,到幾乎每日一篇的部落格書寫,到這本《偏不叫她肚皮舞:一個人類學博士的東方舞授課手記》,任何人都看得出適任的轉變,這樣的轉變有泰半與社區大學有關,而這本新書的內容,正足以說明社區大學的教師如何在「廣開大門」很難把一堂課經營得精緻有深度的場域中,與學員們教學相長的歷程。而社區大學的教師們除了在行政團隊的支持下,更多是從對新知開放、潛能無窮以及求知若渴的婆婆媽媽們身上,得到了挑戰教學目標的熱情。
創校時即擔任自然科學學程召集人的張之傑老師,同時也在世新大學通識教育中心授課,他不時向受邀來社大授課的科普界朋友說明,最好教的課在大學必修課,次為大學通識中心,最難的是在社大,不只課程要有內容,要能回應經歷背景不同、臥龍藏虎的學員需求,還要能突破招生門檻!
文山社大由於是全國第一所設立的社大,又位於台北市,擁有極佳的教師人脈,一創校即設立七個以上的學程,至今仍有人文、社會、自然、環境與社區、美術等有系統的五項學程,早年以政府補助款支持這些理念性課程,近年因政府補助款大為減少,財務拮据,能額外支持的課程數有限。以「偏不叫她肚皮舞」這樣一門具有人類學內涵、表演藝術性質的舞蹈課程,除了行政團隊無帳面成本的加油打氣,全得憑藉教師對舞蹈教學的理念、熱情來面對招生不足的窘境。
因此,當適任累了,我雖然不捨但仍然推薦她到國外謀職。很高興她再次回國,並且以新的生命能量為台灣的婆婆媽媽們找到了舞碼與即興並存的學習方法。
學習,是有目標壓力的,但學習的快樂與壓力從不矛盾地並存著,這點每個人都可以從自家幼兒的成長過程中獲得驗證。而社大的學員們、老師們,在改寫台灣的成人教育史的同時,無時無刻不在快樂與壓力中調息。
適任在遠赴摩洛哥工作前開始寫這本書,整整寫了將近一年,並且寫了26萬字。為了寫序,我重新讀過由責任編輯和作者大幅改寫的這本書時,驚奇於被琢磨成半數的書,更精準地呈現了適任想要呈現的「在台灣成人學習場域中的舞蹈教學者的困境與掙扎」。而這正是《一個人類學博士的東方舞授課手記》想給台灣的迴響,能否得到台灣的舞蹈教學工作者們的認同?我並沒有把握,但我在這樣的呈現內容中,同樣看到了社大運動推動者、工作者們,包含了在南北社大服務逾11年的我,在理想與現實中掙扎的情境。
社區大學是教改運動下,公民合作實驗開展的成人學習場域,然而在蓬勃開展台灣成人的學習生活及生命視野的同時,多數學員甚至多數公務人員只知道社區大學對中高齡友善,老人樂於來此學習,多已忘卻或不曾理解社區大學何以要標舉「解放知識.公民社會」的理念,因此,不是以學員數、活動量來檢視社大,就是以學院的冰冷規格來評斷經費困窘的社區大學教師、教學品質,更有擔憂社區大學參與公共議題的政策衝擊,漠視社區大學開展成人學習新潮流、新視野之台灣貢獻,以名褒暗抑的去法制度化任其存續飄忽不定,但又同時增加諸多政策配合業務及監管措施。
適任在書末為社大寫下「社區大學的創建初衷可說是極為高遠美好的想望,我們卻無奈地處在混亂窘迫的世代」。而她也私下告訴我,「或許有一天台灣對舞蹈的刻板印象跟消費習慣會改變,但可能不會是在我手上改變,而是跟時代趨勢有關,我只是丟第一顆(或前幾顆)石頭的人」,做為全國第一所社區大學,文山社區大學面對這混亂的時代,何嘗不是扮演著丟那前幾顆石頭的起始者?我們冀望的不過是,有更多的人因此帶著一己之菜來,讓這鍋湯得以源源不絕地輸送出台灣公民素養的養份。
無論如何,我肯定適任走過的路,也肯定社區大學走過的路,而且我和適任和社區大學的多數成員都會繼續走下去。
鄭秀娟
謹誌於文山社大14歲生日前
2012年9月25日
推薦序3
由青澀蛻變為翩然的過程
曾經,在我的法國文學課上,適任是一個靦腆、喜歡安靜躲在自己角落的小女生。許多年後,我們在巴黎再見,她已變成一個成熟而自信的新女性,不但拿了人類學博士學位,還是肚皮舞高手!
我有幸親眼看到她在舞台上,由當年的青澀蛻變為翩然起舞的蝴蝶!
坐在台下,我驚嘆這不可思議的變化。想到她在台灣求學的那個保守年代,學生的選擇不多,只能不加質疑地全盤接受。是巴黎這個開放包容、文化多元、尊重個人價值的環境,讓她充分發揮潛能,找到自己的路吧?
作為人類學家,她對阿拉伯文化的興趣,並不令人驚訝,但她不願只做客觀研究,而要直接由身體進入這種文化。對一個羞於展示身體的亞洲人,這需要非比尋常的勇氣。七、八年間,她豁出全力,到處拜師,上下求索。無法掌握節奏?她就去學打鼓。嬌小的個頭裡,有一股永不服輸的勁。從克服害羞到跨越重重文化障礙,不知付出了多少汗水,甚至淚水?
曾在摩洛哥旅途中看過肚皮舞,舞孃曲線玲瓏,舞姿曼妙撩人,完全合乎觀光客的想像。然而,美則美矣,卻沒有令人感動的內在力量,舞者只是在工作。而適任邀請我看的那場肚皮舞大賽,卻讓我大開眼界。特別是一位上了年紀的擊鼓者鼓藝出神入化,她十四、五歲的女兒隨著節奏起舞,在傳統肚皮舞中還自然地融入了街舞,對她來說,舞蹈就像呼吸一樣自然,那種酣暢淋漓,讓我見識什麼叫做「綻放」!她完全放空了自己,也無視於他人,就像土耳其的旋轉舞一樣,進入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
適任以表演的身分參加。參賽者多是阿拉伯舞者,歐美人不多,她是獨一無二的亞洲舞者。她不但學到肚皮舞的精粹(這已讓大家嘖嘖稱奇),更難得的是,她還舞出了不同於阿拉伯人的風格 (這更贏得大家尊敬)。
回台灣之後,她沒有進入學院去教人類學,反而投入社區大學的肚皮舞教學。或許她已發現,傳統教育只開發知性是不健康的,還要解放感官。法國哲學家翁弗瑞(Michel Onfray)就曾說:「感官是進入知識的唯一途徑。」
台灣的社區大學,不論作為一種成人的終身教育,或是「解放知識,建造公民社會」的理想,都是一項傲人的資產。相對於正規大學,社區大學有更自發、更多元的學員,也因此更難教。在正規教育中,學生的年齡、程度大致相同,有共同的目標,課程設計和進度,乃至學習成果的評鑑,都有一套現成的方式可以遵循,而社區大學成員的年齡、背景、心智條件和對課程的期待,各自不同,就難有一套制式的教法,教學過程中必然要虛心聆聽,時時調整。
何況,台灣並沒有學阿拉伯舞的環境。多數人甚至不曾有機會看到真正精采的演出。沒有被它深深打動過,如何願意全心投入?大多數人只當它是一種瘦身運動或休閒娛樂的時尚,對其歷史背景、文化脈絡完全無知,也沒興趣追究。
適任首先要為它「正名」:「偏不叫她肚皮舞」。她寧可隨法國人稱它「東方舞」。我個人倒不覺得「肚皮舞」這個稱呼必然帶有貶意,也許是好萊塢電影造就的刻版印象。倒是「東方」的概念仍是歐洲中心思維下的產物,寄託了西方人對異鄉情調的憧憬,有著更複雜的文化意涵(connotation)。
台灣人一向以歐美文化馬首是瞻,對阿拉伯文化相對無知。在主流傳媒完全被西方強權壟斷的情況下,伊斯蘭文明的聲音薄弱,我們對其文學、藝術;對其信仰、歷史,過去與現在的苦難,所知甚少。肚皮舞是一個很好的入口。
適任教肚皮舞,可以從西洋繪畫談到後殖民地論述,學員卻不見得感興趣;她希望學員將它當做一種表達自我的工具,鼓勵自在跳舞、自由創作,初學者卻可能手足無措。在挫折中,她始終耐心地與學員互動。正因為一切都不是理所當然,使得這課程充滿挑戰。從基本舞碼到進階班、實驗班,她嘗試在這個龐大的機器中,尋找一種個性化、精緻化、小眾化教學的可能。這份手記,是一個不斷自我反省、自我質疑、摸索修正的過程,也是一位人類學者詳盡的田野記錄,對社大、對舞蹈教學,乃至成年教育,都是極為珍貴的參考資料。
啟蒙大哲蒙田曾說:教育,是點燃一個火種。我相信,適任所點燃的這個火種會通過書寫,向更遠處延燒……
劉俐(作者之大學法國文學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