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比文學現實
小野(作家 / 編劇)
二○一○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我滿頭大汗地跑進了臺大藝文中心的教室,學員們都到齊了,這是臺大野學堂電影劇本工作坊的最後一堂課,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餐巾紙,像變魔術般地打開來,上面寫著一些密密麻麻的字。我半開玩笑地說:「這是剛出爐的一些關於文學改編成電影劇本的討論會的幾個關鍵報告,和你們熱騰騰地分享。」於是我將餐巾紙上寫的心得報告逐一解釋著,包括「多用動詞少用形容詞」、「通俗商業有它的系統,和藝術同樣困難」等。
因為一小時前我正參加第一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的決審會議,我們討論著「什麼是電影小說?」過去在出版分類上如果標明是「電影小說」,通常是指電影要推出前找個「寫手」(這還有點貶抑的意思,連作家都還不夠格?)將劇本改寫成小說。這個改寫的目的其實是宣傳電影的意味大於原始創作。不過這次在華文世界首創的電影小說比賽卻是強調文學的原創性:「小說內容的元素要件,包涵人物角色、背景場景、故事情節,無論類型如何,均須具備相當的清晰度、深刻度,描寫設定有利於且有易於電影攝製者。」
我在電影劇本工作坊上課時最常對學員說的一句話就是:「電影比文學現實。」所謂的現實包括電影的投資和票房回收,其實還有更現實的就是電影的呈現方式。電影是將創作意念透過複雜的攝影、燈光、美術、音樂、效果,轉化成人類最原始的視覺和聽覺,那是人類從嬰兒期就有的原始感官。因此在創作電影劇本時要考慮的元素就比文學來得現實。文學可以天馬行空讓意識和思想隨處流竄,讀者也可以隨著個人的經驗和想像進入文學豐富的想像世界,但是電影不行。一個鏡頭一點聲音就是那麼直接地刺激觀眾的感官,容不下太多的想像,所以有太多想像空間的電影,通常我們就會說:「這部電影的文學性很強。」和「文學性很強的電影」;相對應的就是「電影感很強且容易改編成電影的小說」,簡稱電影小說。
像《那年夏日天光大作》的敘述文字就充滿了電影的各項元素,包括了視覺、聽覺和場面調度,它並沒有太多的文學想像空間,所以它很容易閱讀,因為它已經替讀者解決掉了想像力的問題。它幾乎就像是一部電影那樣的直接。整部小說簡直就像是剪接好的電影作品,每個鏡頭都那麼精準清楚明白,照著一定的節奏慢慢鋪陳,幾乎是到最後一刻才讓真相大白。這部文學作品對我而言,幾乎已經可以很快轉變成電影劇本進行拍攝了,它應該會是一部合乎商業又不失藝術性的電影。
《飛》(出版時改名為《翅鬼》)和《那年夏日天光大作》的敘述方式不一樣,它並沒有《那年夏日天光大作》那樣清楚的視覺和聽覺描寫,但是它卻提供了有著鮮明性格的人物、充滿了創造力的場景和充滿想像力的故事情節。做為一篇奇幻小說,它在文字敘述上乾淨簡潔俐落自成一格,能給予電影工作者極大的想像。它可以是《魔戒》或是《阿凡達》那樣的奇幻大製作,也可以是單純的動畫電影。「電影小說」最終要評比的還是「小說」本身,是屬於文學的範疇,電影在這裡只是形容詞。所以《飛》無疑是相當傑出的電影小說。
《老子不差錢》的敘事結構和《那年夏日天光大作》、《飛》很不一樣,它讓我想起勞勃阿特曼(Robert Altman)的電影《銀色、性、男女》(Short Cuts)和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的電影《生死接觸》(Hereafter)。這兩部電影都用了幾條原本不相干的人物線,進行著看似沒有任何交集的情節,當不相干的人物一一出現後,觀眾會隨著情節的發展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像玩拼圖般地將所有情節和人物都拼湊了起來,最後得到了完整的故事。
《老子不差錢》具備了文字幽默簡練世故、情節多變故事性強、角色鮮活的三大優點,如果拍成電影將會是一部很難得的黑色諷刺喜劇,它強烈地反應了現今中國大陸的現實。中國大陸從一個強調社會主義理想的國家搖身變成了凡事向錢看的資本主義社會,這其中的複雜和荒謬提供了創作者很多的題材,網路上也充斥著各種金錢遊戲的小說。而這部小說是同類型中的佼佼者。
相較於文學作品的淵遠流長,電影只不過是只有百年歷史的新興藝術,然而,不過然而,由於電影的創作形式是那麼直接訴諸於人類的視覺和聽覺等原始感官,影響力正快速地成長。第一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的舉辦是華文世界的首創,它所宣示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我在課堂上展示的那張皺巴巴的餐巾紙上又寫了什麼神祕心得呢?我想只有等待讀者看了這三部小說後就能領略一二吧。
後語
創作緣起
雙雪濤
寫這本書的初衷,一方面是緣起於一個「井」的意象,我常想,一個人坐井觀天何其痛苦,但如果有人告訴他井外無天又是怎樣一副光景呢?
自小讀書,產生一種恐懼,因為經常發現所學到的知識不是線性的,而是折返式的,之後學到的知識唯一的作用便是反對前面的知識,就落下了怨恨,覺得篡改歷史者就算情有可原也應遺臭萬年。所以這本書中充滿了對歷史的懷疑和對英雄的反問。
另一個緣起之處,便是對人對人的奴役產生疑問,不知道我們東方人是不是永遠走不出這個圈子,權力對人的戕害到哪一天才能終止?
最後,我要說的是,這部小說最重要的源頭是,我相信,人的身體裡藏著對飛翔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