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____陳曉蕾
「我會出版一本關於香港農業的書。」我在咖啡廳告訴朋友。
他即時反應:「無人睇喎!」
「唔...」有點尷尬,早上剛好去過農田,於是從袋子拿出一條粟米。
朋友:「好綠!熟了嗎?」
「熟了,早上才剛摘下來。」我心想,他平時看到的粟米,都是被跨境運輸折騰得渾身枯黃吧。
用咖啡羹刮下兩粒粟米,遞過去。
他有點猶豫,還是接過調羹放到嘴裡,「嘩,好甜!」兩眼突然發光!
我高興地再從袋裡掏出三粒蒜頭:「這是農夫用了一年時間去生產的。秋天下種,春天才收成,在繩子上掛了一整個夏天,收乾水份,然後秋天才拿出來賣。」
蒜頭外皮緊緊裹著蒜,裡頭一粒粒蒜子有大有小但都非常結實,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種鬆泡泡大小劃一的工業農場貨色。
一年時間,才有這蒜頭。
「香港農業式微,但全心全意去做好一件事,永遠不會過時。看見農夫對著土地埋頭苦幹,那種耐性和韌力,會感動:香港原來除了地產,還有農作物出產,而香港人除了炒股票,竟然也有種田的。
我想寫的就是這些--
從一條粟米、三粒蒜頭,看到香港的好。」
朋友沒作聲,一會兒,問:「這粟米賣多少錢?」
「送的。」我不禁笑著揚起眉頭:「在田裡但凡讚什麼種得好,所有農夫都會豪氣地馬上摘下,硬要送過來,一般人哪會這樣愛分享?」
序
耕讀傳家 ____陳雲
舊時大宅正廳的匾額,有時寫「詩禮傳家」,有時寫「耕讀傳家」。寫「詩禮傳家」的,是仕宦顯赫之家;寫「耕讀傳家」的,則是鄉郊的莊園,有時逃避朝廷災禍而隱居,便教子女耕讀以傳家業,也傳授兵法武藝,保護家園,這是武俠小說常見的情節了。
童年在元朗,父親逃避大陸劫火,因落難而隱居田園,一家度過十多年的耕讀生涯,種菜讀書,即使不是讀古書,也有古意。料想不到,近年也有城市文人歸園田居,體會耕讀生涯。在大自然取得生機,這是文化復興之兆。一個小田莊,一群人的文化體驗,不期然令我想起以色列人的自治農莊,即是kibbutz(基布茲),也令我回憶起五四時代旅居日本的中國文人仰慕的「新村運動」、台灣民主化鬥爭的鄉土運動。重新發現土地,是文化更新之深密動力。一群人在靜靜耕作,與一群人在靜靜讀書,會發揮莫大的文化威力,可以傳家,可以傳國。諸葛亮出山之前,也是躬耕於南陽的。
宗妹曉蕾於數年前訪問過我,在鬧市銅鑼灣,關於香港鄉土文化、文物保育之類。後來她身體力行,走訪在本地耕作的農夫去了。一直有讀她的網誌南涌年紀,讚歎她貼身報導和那些開墾土地的農夫的毅力。在今日新界房地產惡勢力圍困之下,耕田比起三四十年前要艱難得多。讀《香港正菜》的書稿,令我想起節令、菜種和蓮塘。現在不止童年的元朗絲苗食不到了,白菜、苦瓜、芥菜和白瓜都食不到。除了芋頭之外,我最喜歡食蒜炒白菜和薑炒芥菜,都是自己種的。後來家裡不種菜了,在菜市買的也可,都是本地出產的。近年菜市看見的翠玉瓜、意大利生菜和羅馬生菜,都好食;魚翅瓜則名稱浮誇,既提倡禁食魚翅,此瓜也必須重新改名。豆角有白的、青的和紅的,冬瓜是結霜的,南瓜以前村裡叫金瓜。當年亂丟瓜種,結果在田頭長出一叢金瓜苗,結了金瓜,個個十幾斤重,但當年父老認為金瓜濕氣,結果食不完,在田頭爛了。十年前,去台灣旅行,在九份的後山亂闖,結果去了一個名叫金瓜石的鄉村。名字一直惦記到今,偶然也會夢遊舊地。
中文「地產」的今義,是房地產或樓房地產的簡稱。中文是簡潔的語言,用簡稱便有問題。現代的簡稱名詞,多是內藏殺機的,如香港近年的「教改」、「政改」,大陸的例子如「土改」、「文革」,舉一個也夠嚇煞人的。中文「地產」的本義,即不是簡稱的地產,是土地所產之意,農產是也。《周禮.春官.大宗伯》:「以地產作陽德。」鄭玄注:「地產者,植物,謂九穀之屬。」《呂氏春秋.上農》:「是故當時之務,農不見於國,以教民尊地產也。」高誘註:「地產,嘉穀也。」
農不見於國,不論古今,都是大凶之事,為政者便要教民尊重地產,重新耕田種地。為政者不做事,放任地產炒賣,國將不國,民間便要自救,耕田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