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伯龍根之戒

推薦序

原野的梵唱，勾起如蛇如蟻的想望

東海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許建崑

　　史詩，中古時代吟詠歷史的詩歌長篇，悲涼、壯烈、執念、困頓卻又炫麗的故事，是英雄面對不可抗爭的命運甘犯神諱至死不悔的行徑，經由行吟詩人的口中娓娓唱誦，撞擊著每個有血有淚的仁心五內。然則，歲月浩渺，笙歌已歇。是誰可以重燃人們的熱情，試圖在輝煌的黃金歲月中殺出血路，榮登權位？或者是在深秋的蕭瑟諦聽原野馬蹄的聲響，勾起如蛇如蟻的想望？亦或是遠離是非獨臥高床，讓徹骨的寒冰輕輕地敲醒了良知？

　　有關屠龍英雄齊格飛的出身、奇遇與功成名就，如何在輝煌之後黯然的奔赴黃泉？美麗善妒的公主克里姆希爾特，為了博得丈夫專一愛情，挑起口舌是非，反而失去了丈夫；為了殺夫之仇，遂行報復，委嫁匈奴王埃特澤爾，連自己的親兄弟也狠下毒手，最終又如何玩火自焚？而剛烈率直的冰島女王布倫希爾德，渴望得到終身倚賴的丈夫，可偏偏得到了一個假貨，真是天不從人願。齊格飛的死，是她原訂的復仇計畫，當她發現為敵人所欺，便選擇做為女武神，陪伴一個偉大的戰士奔向黃泉，又何等決絕！

　　勃艮第王國的幾朝興衰；老王艮多馬、第一繼承人吉塞爾海魯莽的去對付火龍法夫納，遭致殞身；繼位的艮特初無主見，一味聽信議政大臣哈根的耳語，許多邪念惡意均由此而生；即使在哈根亡命之後，身旁仍有揮之不去的鬼影相隨。三王子傑諾特最後繼承了王位嗎？他與哈根的愛女愛爾莎，抱起齊格飛與克里姆西爾特的愛子，將往何處去？

　　這則日耳曼人的史詩，添加冰島、丹麥、桑騰、葛蘭的家族故事，素材更形豐富，與荷馬史詩《伊里亞德》、《奧德賽》相比，在「尼伯龍根」傳說的渲染下，充滿「死人」與「迷霧」的氣氛，更顯得陰鬱可怕。對神諭的敬畏之外，也強調人事上的錯綜相忤，直指人性。十九世紀中期，華格納曾經將這個故事連綿為四部歌劇，共分十幕三十六場。據說劇中有兩百多條主導動機，又分明暗兩線進行，是個龐然大戲。歷來重寫尼伯龍根故事的作者，無出其右。可沒想到在德國幻想大師沃夫岡．霍爾班與托斯頓．戴維的筆下，翻出新意。

　　試看，齊格飛的父親西格蒙德才從戰場脫身，是為了與妻子訣別，又轉頭赴死；妻子齊格林德，為了保護遺腹子，在勇將勞倫斯的協助下，逃奔歐登森林；森林的鐵匠雷金，信守諾言，撫養齊格飛長大成人。時間飛逝，齊格飛在森林中受到偽裝男子的布倫希爾德攻擊，如何種下愛的根苗？以鐵匠之子的身分，無意前往沃姆斯，勃艮第王國，被神詛咒的地方，何以會在此地愛戀上美麗的公主？何以火龍法夫納的災難，變成了齊格飛的機會？被發現的尼伯龍根的黃金與戒指，注定從此惹事生非。當齊格飛取得權位，可以復興桑騰，勤勤懇懇的鐵匠霍金，又如何安排自己與忠貞不二的勞倫斯走進歷史的幕後？

　　每個轉折都讓人意想不到；不禁令人懷疑，在人世間許多次的選擇，我們多半因誤解而錯失？從故事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喪禮交代了生命的凋謝；而婚禮，因為謊言、戀情、妒恨、姦計與不捨，又注定了下一個喪禮的舉行。人生的素材，爆發的原力，銘刻的母題，鮮明的場景，無窮的想像，在快速轉場、分鏡、特寫、定格與倒帶之間，讓讀者應接不暇。如果能帶個氧氣筒來閱讀，應該有幫助。

　　不只在情節上，霍爾班和戴維兩位作者採取了極具現代性的「拼貼」架構，使故事節奏增快；在主題的闡述，也採取了多元視角。對那些「視死如歸」的戰士，投以欽羨敬畏的眼神；同時也說出了「死去如糞土」的哀嘆。真心想想，人生的是非、成敗、善惡、曲直、美醜，在死亡之前又算得了什麼？對於政治，作者藉著三王子傑諾特的口中說出：「再怎麼好的人坐上王位，也會變成壞人」；處於台灣此刻的政局，令人莞爾。積累財富，如「尼伯龍根」寶藏，也只會帶來世間的災害！近年的金融風暴，不正預示著金錢遊戲的危險？

　　作者藉著古老的史詩歌吟中，讓這些受難英雄為我們背負罪疚與懲罰，洗脫心中邪慾，有很好的淨化作用；同時在故事中，安排畏縮的冷眼旁觀的傑諾特和愛爾莎，最終決定不再當「神的玩物」，試圖從傳統的英雄歌頌中，走出一條合乎「人性」的思維方式，更值得我們掩卷長思。

導讀

千古絕唱，尼伯龍根之歌

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 歐博遠（SUITBERT OBERREITER）

　　自《童話月球》（Marchenmond, AD.1983）推出後，每本著作皆熱銷長紅的德國極暢銷作家，沃夫岡．霍爾班，在上世紀結束前推出了一部以「尼伯龍根」（Nibelungen）為題材的小說《尼伯龍根之戒》（Der Ring Der Nibelungen）。這個文學素材長久以來深受許多著名作家，甚至作曲家華格納（Richard Wagner）的熱愛。「應該寫一本這樣的書」──沃夫岡．霍爾班心中有著自己的構想。顯然地，他想藉此找出適當的德語表達方式，來處理這個在英語世界中已廣為運用的冒險故事。我們當然可以翻譯全部有關的作品；但是運用這個偉大著名的素材，以德文創作一部更貼近一般大眾、易於閱讀的嶄新作品，也是很好的。

　　這也是為何今日這類小說依舊被創作的原因。此外，雖然故事的時代背景與今日相隔遙遠（距離我們至少有八百年），但是以尼伯龍根為素材的文學作品，卻對年輕讀者有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因為它完全符合了他們的想像世界。尤其是沃夫岡巧妙地以幻想小說的體裁來表現這個文學素材。

　　大約在西元一一九○年到一二○○年間，約略介於帕紹（Passau）和維也納之間的某處，也就是今日的多瑙河地區，原始的《尼伯龍根之歌》（Nibelungenlied）第一次被寫下來，但卻在廣為流傳後，從此下落不明。一直到兩百五十年前才又重新被發現，藏於位在奧地利西部博登湖（Bodensee）附近的霍亨內斯（Hohenems）城堡的圖書館裡。據我們所知，今日共約有三十五份手稿流傳下來，其中的十份是極具價值的完整手稿，其他部分則只是些斷稿殘篇。而如果我們要閱讀「原文」，則必須同時參考許多不同的版本。最具代表性而較晚期的三種版本，分別為：來自霍亨內斯的兩種（在研究中稱為A和C），以及來自瑞士聖加侖（Sankt Gallen）的修道院圖書館的一種（稱B）。這三種版本都寫於西元一二三○年至一二八○年間，也就是封建騎士文化興盛於歐洲的時期。對學術研究本身而言，這三種版本之間的關係同樣是個問題，主要是因為它們的內容皆不盡相同。如果現在要閱讀這些版本，還必須借助至少一種或兩種十九世紀的現代德語譯文。這對文學專家和親筆簽名版收藏家來說，交雜著興奮與複雜之情，因為作品中有著許多不確定因素和矛盾；人們總是不停地問著：這是真的嗎？有沒有可能指的是別件事？……或類似的疑慮。對於感興趣的一般大眾讀者來說（尤其是年輕人與青少年），這個事實更突顯出一個大問題──他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卻有著豐富的想像力，因此需要一些幫助來掌握尼伯龍根傳說的素材內容。這是很典型的現代現象，大多數人可以透過閱讀幻想文學來得到其他的樂趣，而非鑽研在文學研究的考證上。我們只要仔細觀察今日的媒體，即可得到印證。

　　德語系國家和民族的記述文學，至今約已有一千兩百五十多年之久。如果我們把這段時期用五個時期均分，則每一時期約為兩百五十年。因此在今日人們閱讀的實際情況是，德國人只有在閱讀最後的五分之一時期的文學時──也就是介於西元一七五○年至今日，才不會有無法理解古老語言的難題。我們可以想見，現代的年輕人會有多麼幸福；如果他們可以閱讀到由一位既謙虛，又是公認的天才作家所寫成的作品，同時他們手上的作品並非支離破碎，也不是使用與他們疏離的語言。而且當他們在閱讀、體驗這個冒險故事時，也與原著的世界一樣──文章與原著內容會出現些許差異的情形將無法避免，因為新的文學創作方式必須如此。

　　西元一二五○年左右的時期，被稱為中古高地德語文學的高峰，也就是從西元一○五○年到一四五○年間所使用的德國語言時期。此時期便是《尼伯龍根之歌》為基礎背景的時代。我們可以說，中古高地德語至少有部分──尤其是對今天的南德和奧地利的讀者來說，並不完全陌生。因為今日仍舊使用的巴伐利亞與奧地利的方言，聽起來和中古高地德語相似。德國人的歷史藝文是非常富有表現力的，他們的文學也同樣極具說服力。人們可以看到，《尼伯龍根之戒》的表述方式，與其內容完全相對應。精湛的修辭完全迎合讀者的喜好，尤其為年輕讀者創造更大的想像空間。

　　在作品的闡釋上，雖然《尼伯龍根之歌》是由許多吸引當代人的古老素材（史詩）所建構而成，但我們可以將其視為西元一二○○年時期的作品。該題材尤其兼具高度的藝術風格。像許多的中古世紀作品，雖然如今已作者不詳，但該作者一定在當時非常有名的。至於尼伯龍根這作品為何在第十四世紀時突然消失，這已超出我們所能認知的範圍。一直持續到十八世紀，都只有藉由口耳相傳與其他詩人的引用中，才有機會從中獲得一些訊息。《尼伯龍根之歌》共有三十九篇冒險故事，每篇長度均不相同。依版本不同，每本書共包含了兩千兩百至兩千四百個詩節。在沃夫岡．霍爾班的新書中，則分為十四個章節來處理。

　　前十九篇冒險故事「冒險」，描述的是有關齊格飛從年輕時期，直到被暗殺的故事。在其中，我們能清楚得感受到現今社會的英雄崇拜現象，這種──與七十年或九十年前截然不同──在思想世界中的英雄崇拜，似乎存在通俗文學作品當中。而從第二十至三十九篇的冒險故事，則敘述了克里姆希爾特的復仇過程。這個女性角色拋棄了社會分配給她的角色。

　　本書於中古世紀的原稿，是以學術界人士稱為「尼伯龍根詩歌」（Nibelungenstrophe）所構思而成。這首詩歌是四段成對的押韻長行詩句。就這點而言，對當時中古世紀的人來說，這種英雄史詩（Heldenlieder）比冗長的故事更能引起大眾的興趣。並且，這首詩歌是有旋律的，只是可惜已經失傳。雖然有人朝這方面努力，但也無法再譜出原有的旋律了。所以《尼伯龍根之歌》並不是像現代的歌曲或詠嘆調一樣用「唱」的。

　　雖然《尼伯龍根之歌》的主軸都在克里姆希爾特身上，但也大量著墨於宮廷文化。所以我們也可以看到本書作者沃夫岡以許多古老的傳說為基礎，根據當時的原作及後來大眾著墨的主題改編成小說。事實上，我們可以推測《尼伯龍根之歌》是由古老的德國傳說為基礎，然後加上「遠古時代」（archaisch）之「非宮廷式的」（unhofisch）英雄史詩變化而成。作者也深入發現德國國家史詩（Nationalepos der Deutschen）都有策略性的加入配樂。我認為傳統的傳說與沃夫岡加工過的作品有很大的差異，是因為沃夫岡的小說是鎖定特定族群（聽眾、讀者、書迷）的原因。

　　由許多故事組合的尼伯龍根傳說，其藏在歌曲背後的元素，是流傳於德國與斯堪地那維亞的中古世紀元素，而這些元素不但超過百年時間（之前有人預估是七百年），且皆為口耳相傳，沒有留下任何歷史文獻。所以我們可以說，《尼伯龍根之歌》就是最有名的書面紀錄。這個故事的源頭，除了是用低地德語編寫古北歐時代的《尼伯龍根之歌》以外，還有加上大量的歌曲及散文，另一部分也加入許多古老的原始資料。讀者會不自覺地將杜撰的故事與真實發生的歷史串聯。這個歷史上的重點──或者說傳說的起點，都是從古希臘羅馬時代後期（約西元四三六年），羅馬軍事統帥埃提烏斯（Aetius）擊敗匈奴軍隊，並救回被占領的沃姆斯地區的勃艮第帝國（Burgunderreich）開始。但是，尼伯龍根傳說跟眾所皆知的史實相去甚遠。現在的文學專家都認為這個英雄傳說一部份是虛構，一部份是以其他的歷史故事為基礎來交織而成。

　　若有人對眾所皆知的傳說人物以及小說有濃厚的興趣，那絕不能錯過沃夫岡．霍爾班與托斯頓．戴維合著的作品《尼伯龍根之戒》。

附註：

　　1.位於奧地利南部多瑙河以北、維也納西方約一百公里處有一塊狹長的地區，至今還沿用歷史名稱：尼伯龍根行政區（Nibelungen-Gau）。為什麼這個地區會這樣命名，到今日都沒有人能清楚說明。

　　2.讀者可以在網路上閱讀尼伯龍根三種小說版本的複製本。若不懂德文的人，可以先從原始故事的影片開始著手，藉此對中古世紀的寫作藝術有個印象。三份手稿位於: 國立巴伐利亞圖書館（手稿A,位於德國 Munich）、聖加侖修道院圖書館（手稿B,位於瑞士 Sankt Gallen）、巴登邦立圖書館（手稿C,位於德國 Karlsru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