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的雷季

【導讀】

未知數的日本現代神話作家

　　──恆川光太郎，一九七三年生於東京，大學畢業後，歷經各種職業，目前定居沖繩縣──這是本書作者的簡介。

　　有關恆川光太郎這位日本新人作家，我並不陌生。他在二○○五年以〈夜市〉榮獲第十二屆日本恐怖小說大賞，由於『夜市』這個詞令我聯想到台灣的夜市，因此當他的處女作《夜市》上市時，我便買來看了。

　　小說開頭描述：『今晚有夜市。是學校蝙蝠告訴即將入夜的天空。學校蝙蝠是一種住在小學或國中校舍屋頂、牆壁隙縫的生物，夜晚會在天空飛舞吃食蟲類。夜市開張地點是海岬森林。學校蝙蝠如此說。夜市應該有許多珍品。因為有眾多乘著北風和南風前來的商人聚集在夜市。西風和東風可能會送來奇蹟。學校蝙蝠在鎮內繞了一圈，轉達了牠應該告知的事項。今晚有夜市。』

　　讀了這一段，我心想，這應該是奇幻小說大賞的應徵作品，怎麼會投到恐怖小說大賞參與競賽呢？

　　再讀下去，作者描述夜市並非任何人都有資格造訪的魔界市集，在這兒，只要你付出相對的價格，可以買到你想要的任何東西。讀到這兒，我更莫名其妙，明明是奇幻小說嘛，到底是什麼因素讓這篇小說榮獲恐怖小說大賞？

　　繼續讀下去，謎題逐漸清晰起來，原來主角在小時候曾造訪夜市，當時，他賣了自己的弟弟，得到『打棒球的天分』。第二次來夜市的目的，是想買回十年前被他賣出的弟弟。

　　原來如此，果然是恐怖小說的應徵作品。哥哥在十年前於魔界市集賣掉五歲的弟弟，時隔十年，哥哥真的可以買回弟弟嗎？倘若可以，到底要以什麼代價買回呢？

　　站在讀者或評審的立場來看，『哥哥將付出什麼代價才能買回弟弟』的問題，應該是這篇小說的高潮。沒想到，故事竟峰迴路轉，往另一個方向趨近結局。結局令人心酸，正如評審之一高橋克彥所說那般，即便讓百位作家來寫同一個題材，大概也沒人能寫出這種結局。

　　《夜市》上市後，立即入圍二○○五年下半年直木賞候選。老實說，〈夜市〉的結局雖令我大開眼界，但《夜市》中另一篇〈風之古道〉更令我心折。

　　〈風之古道〉描述一個七歲小學生於四月某天，跟著爸爸開車到東京小金井公園賞花，卻在盛開的櫻花樹下迷了路，經一位婦人指引，單獨一人抄近道回家。那條近道很奇怪，不是柏油路，而是類似鄉間田徑的泥土路，寬度只能容一輛汽車通過，左右兩側都是住家背面的水泥牆或籬笆，看不到任何玄關大門或郵箱、停車場、電線桿，出口正是主角家小學附近一座小稻荷神社後院樹林。爸爸聽兒子描述後，恍然大悟地說那條近道一定是多摩湖自行車道。

　　多摩湖和小金井公園都屬於東京都，但緊鄰埼玉縣所澤市，也就是位於我家附近。多摩湖一旁就是狹山湖，西武園遊樂園和西武巨蛋都聚集在那一帶，每年夏天七月到八月期間的週末夜晚，在我家陽台就可以看到遠方上空的西武園煙火，也可以聽到煙火綻放時的低沉炮聲。簡單說來，算是我的地盤。而那一帶正是宮崎駿的名作電影《龍貓之森》背景，有很多原生林。

　　作者選擇這個地點虛構出一條異界古道，在我看來，地點選擇得很正確。古道出口安排在住宅區內小稻荷神社後院樹林，這種安排也很恰當。看來作者對這一帶的地理環境極為熟悉。

　　〈風之古道〉的主角於十二歲那年暑假，向同班好友說出古道秘密，於是兩人闖入那條古道，展開為期十天的異界冒險旅程。我在讀這篇小說時，腦海中一直浮出日本傳奇小說巨匠半村良的《產靈山秘錄》（第一回泉鏡花文學賞獲獎作品）。當然二者之間沒有任何牽連，故事完全不同，時代背景也有很大差距。

　　《產靈山秘錄》描寫日本自古以來有一群專門在皇室陷於危機時出現的隱密一族人，名為『日族』或『卑族』、『非族』，是日本開天闢地之神的直系子孫。這一族人只讓男子傳承秘法，而此秘法是自某個『神籬』跳躍時空瞬間移動到另一個『神籬』的超能力。故事開頭描述這族人在戰國時代想讓織田信長擁有天下的幕後活動，後卷的舞台又跳到昭和時代。這部作品對台灣讀者來說可能比較難懂，倘若對日本歷史不熟悉，讀起來難免會有隔閡感。

　　我在讀〈風之古道〉時會聯想到《產靈山秘錄》的主要原因，可能在於異界古道的出入口跟『神籬』很近似，只要能進入那個出入口，就能瞬間移動到另一個異界。

　　不過《產靈山秘錄》是順著日本史的演變而展開故事，而〈風之古道〉卻完全跨入另一個荒涼異界，故事結局同〈夜市〉一樣，令人心酸。

　　恆川光太郎的第二部作品正是長篇小說《神隱的雷季》。二○○六年十月上市，同樣立即入圍第二十屆山本周五郎賞候選。

　　故事內容描述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漁村『穩城』，在這個隱匿於塵世的小城鎮，除了春夏秋冬四季，另有個介於冬季和春季之間為期兩週的雷鳴季節，穩城人通稱為『雷季』或『神季』。

　　主角跟《夜市》中的兩篇作品一樣，都是少年。《神隱的雷季》主角少年是個孤兒，身上附有名為『風呼呼』的怪鳥神力，姊姊於某個『雷季』失蹤，日後他捲入一起兇殺案，被迫離開『穩城』，步上異界冒險路途。

　　這部長篇小說同時進行兩個故事，起初我讀得莫名其妙，因為兩個故事完全不相干，將近尾聲時，兩個故事竟巧妙地連結起來，這時我才理解原來作者採用回述式和現在進行式來述說這個故事。

　　明明是異界小說，作者的文字卻很樸實，以最簡單的文字一層層地構築出詭異世界，一步步帶領讀者跨入『神籬』，跳進另一個壺中天地。

　　隨著故事的進行，讀者可以逐漸理解『雷季』的真正意義。當作者揭穿『雷季』的秘密時，我馬上聯想到日本民俗學鼻祖柳田國男的《遠野物語》，同時也明白了作者的創作根源到底是什麼──正是日本民俗學。難怪他的作品總是飄蕩著一股令日本人感到似曾相識的鄉愁氛圍。這股鄉愁並非來自小說中的環境或時代背景，而是日本幻想文學的閱讀經歷原點。

　　山本周五郎賞的幾位評審對《神隱的雷季》評語並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壞。例如淺田次郎就表明：『想像力是一種天賦才能，（寫作）技巧和（持續寫作的）意志則是人為因素。作者已經具有往後創作出傑作的資格。』

　　就我個人看法來說，這部長篇小說給我印象最深的角色不是主角少年和少女，而是墓町守夜人和怪鳥『風呼呼』。這兩個角色塑造得非常成功。

　　總之，恆川光太郎這位作家仍是個未知數，但他確實具有描寫異界的才華。喜歡異界小說的讀者不妨慢慢等待，等待他有朝一日再度構築出一座『神籬』或一條古道，帶領我們跨進用質樸文字建設成的迪斯耐樂園。

二○○八年十月　茂呂美耶　於日本埼玉縣所澤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