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一直沒有把握做每一件事,包括做自己,於是就卯足全力模仿。
所有光華與燦爛的後面,多的是攬鏡自憐的孤獨身影與汗水淋漓的肉體操練。為了像一個樣本,我不斷模仿,還自我安慰的說,這個世界已經不新鮮,模仿是進步的必經之路。譬如飛機像小鳥,跑車像魷魚,ARMANI
CASA是現代版的明式家具,優人神鼓是台灣版的少林武僧,琉璃工房把敦煌人型透明化,達賴好似甘地還魂,慈濟儼然是穿著袈裟的世界展望會...,肥皂當然也可以大聲的說「我是環境指標」,因為很難不模仿。
然而我錯了。他們的後面有精神、前面有理想,而阿原肥皂剛開始竟然只是一個想逃離紅塵的藉口,用隱居終結過去的浮華,拿簡樸覆蓋自己的不得志,以為離開五光十彩,就能心無罣礙的做自己。不料,人到鄉下又捲進一連串生吞活剝的模仿,跟從著樂活、環保、生態、減碳、自然...
回到本體的旅途終點
「鄉下人」和過去的廣告生活落差真大,以前總是西裝袖扣,不然也要一兩件有東方味的夏姿充場面。眼光與品味要藉由名牌加持;存款不多還要開德國車,每年出國幾次是必然的文明之旅,學佛法要有昂貴的心靈音樂襯底,練瑜珈挑三揀四找名師,剛剛斷食還一定要喝大牌的艾維養礦泉水,非胡因夢的書不讀,非聖嚴上人的法不聽,和大多數人一樣,我一度活在商標和符號裡面,一度活在交際和聚會當中。
起初試探著把自己退到鄉下,壓抑著性子做肥皂、採藥草,抱著閒雲野鶴的心情,想把手工肥皂變成旅途的終點,不管曾在過去種下多少希望,也不理會倉促而錯過什麼風景,只想用雙手狠狠的、用力的把過去奉還給記憶。然而不管我怎麼做,都會在每天忙碌的盡頭,從心頭深處冒出隱隱的痛。認真要丟掉的過去會在旅途的終點偷偷回來,使我陷入「重拾過去」或者「堅持未來」的感情輪迴。這個痛像是安慰也像是警告。
重拾過去,就要回到廣告業,繼續一場又一場用腦力激盪打敗對手的文明戰爭;堅持未來,就要投靠手工業,高唱爸爸那個年代最難忘懷的歌曲舊情綿綿。斷然割捨的決裂,與情到深處的投降,都會有一道縫隙等待「我」去填平,也許用水邊最浪漫的自身倒影,也許用夢裡最魁武的壯年軀體。然而過去和未來都不是我想走的方向。潺潺水聲已是本體,何須徒增幻影;夢境傳神本來無物,莫要新詞添愁。林懷民先生的「水月」,沒有鏡花也可以迷離眾生;「斷章」不必取義更叫人引頸期盼。
過去傲慢自負、我行我素的阿原,能不能把職場上的攻擊轉變成肥皂上的創意,把腦袋內的批判內化成生活裡的寬容,就看自己守不守的住初衷,將土地倫理和勞動力美學徹底的實踐。過去的價值觀要是不能完全轉化,當它在看不見的心底流竄時,連呼吸與等待都會變的做作。
一首歌,一首詩,一個人都是故事
這本書是個意外。更早的時候已經有兩家出版社和阿原接觸頻頻,有人是對有機肥皂與環保議題感興趣,有人想從肥皂工的心靈之路切入流行主題。我都致謝婉拒,一則忙,草草圖文付梓上市,不但小看了讀者也浪費地球資源;再則人微言輕,不能言之有物也將自曝其短。
直到城邦文化麥浩斯的主編曉慈跟我說,「我們都是故事,你也是,要是沒時間寫,用說的也可以,我們幫你記錄,就是說說自己的故事而已」。於是我就答應,有時候退到事情外面,很多事會更清楚。旁觀者清,自己看自己滾滾翻騰心性流浪,交給秋瓊筆刀解剖,反倒從容清醒。如果有一個人從這本書中看到誠懇與反省,勇敢與感恩,那麼這本書就值得了。
透過這本書,想感謝陪我渡過多次人生逆境的貴人,他們是母親般的大姊江雲卿、終身難忘的友人戴仁柱、精神上師孫金祥、以及把性格留給我的父親江心喜。千言萬語,就唱一首舊情綿綿送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