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樣的行者,迷人的旅程 報導文學作家 楊樹清
「有人在嗎?」
在旅行途中認識啟端以後,心裡常常浮現這樣的聲音。「與世界彼端三十二個民族做朋友」的旅遊雜記《有人在嗎?》,是她二○○四年的一本書。
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晚間九點,Discovery頻道六十分鐘紀錄片「謎樣金門」(Unknow Kinmen)台灣首播。紀錄片拍攝過程,來自澳洲的導演馬修(Matthew Tomaszewski)挑選了美國哈佛大學東亞研究中心的主任Michael
Szonyi(宋怡明教授)及我,以外來者與在地者的身分,在片中擔任「串場主持」,我又多出「演出」的角色。「謎樣金門」,鏡頭掃入我回家的情形,離開了二十八年的出生地——古區村十號,父母雙亡、兄弟星散、殘磚斷瓦、野草叢生,屋內就剩父親於一九四九年自大陸流亡拎來的一只木箱,以及一台我離鄉時無法帶到台灣的中古電視機,我在廢宅內踱步,喃喃自語;接續,我去敲獨守白色洋樓的九十歲老太太的門。「阿嬤——」、「有人在嗎?」
也就是在「謎樣金門」正要播出的那一天上午,接到啟端的電話,急切索序。她還沒看到,甚至可能也不知道有這樣一支紀錄片存在,我也沒向她介紹、提起晚上播出的事。但我立即應允給一篇序,因為我又一次掉入她帶來「有人在嗎?」的處境或者情境。
朋友中,行蹤飄忽、帶點謎樣色彩的「李啟端」不曾輸入進我的手機電話簿內,因為很少通話,一年見不了一兩次面,也總覺得她不在這座城市——旅行過一百多個國家,台北大概也成了她的「過境旅館」。不常見面、鮮少聯繫的朋友,啟端卻在我心靈地圖裡的一個位置,帶點張愛玲式的華麗與孤絕色調的地方。不曾與她到過國外旅行,無法窺見她獨行天涯的漂泊美學;但曾在農委會水保局的邀請下,與她及一群作家、攝影家朋友做環島旅行,書寫北、中、南及花東的魅力或經典農村。旅行之處,各看各的,心中自有一番風景,少有交集、對話。二○○七年八月,被帕布、聖帕兩個連續颱風擾亂的行程,我們掉入地無三里平、土壤貧瘠、土石崩落、泥岩遍布,人以「惡地」、「惡水」相待的龍崎鄉;入夜後,寥落的行人、稀疏的燈火,請問有人在嗎?彷彿走進一處荒原、一座荒村;啟端和我不約而同說出,行腳各地就屬這兒最有感覺、最具感動力!我們都喜歡這種隱世、古老而蒼茫的氛圍,看似頹廢、破落的惡地景象,但又生出南台著名的古八景「雁門煙雨」,看已人口流失接近廢鄉邊緣,仍有自明鄭發跡、堅定留守的代代鄉人。
穿梭世界一百多個國家,啟端不免俗的被問過,哪裡最好玩?偏偏她的旅行字典沒「好玩」二字。「越原始、封閉、落後、蠻荒,越能觸動我的動感神經、活躍我的探索細胞,對我也最具致命的吸引力。」龍崎歸來後,看到啟端寫在《納米比亞,南部非洲奇境》書裡前言的一段話,我已明白,她不是尋常遊山玩水的旅遊者,而是探索生命圖像的旅行者,在自己國度內如是,走出國境外亦如是。在龍崎,陡峭的山地,一遇大豪雨就會流失、片片脫落的泥岩,植物生長不易、人民生活受困,外表看似柔弱,內在其實強韌的她,卻看見也心動於人與土地的生存韌性;在納米比亞,由文明回歸原始——披著地衣的高原、無邊無際的荒漠、沙漠生物樂園、沙漠結合海洋的世界奇景,以及貧瘠中展現生氣蓬勃的人種大鎔爐,她看到的是奇幻大地,也聽見了沙的心語。
「有人在嗎?」
李啟端,永遠在敲門、問路;謎樣的行者,迷人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