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Red

尋找胭脂蟲

　　為什麼世界上最古老的紅色顏料，現在只存留於女人的雙頰、殷紅小嘴，以及櫻桃可樂？這得從一種小甲蟲跟仙人掌之間的「殖民」關係談起。刺梨必須生長於攝氏二十五度和有少許雨水的環境裡，胭脂蟲養殖者將蟲子置於仙人掌叢下養五個月，再以空氣壓縮機吸取「雪花」般的成蟲，讓仙人掌休息兩、三個月後，同樣的人工蟲害再度循環。

　　新世界與舊世界的胭脂蟲身世不同，命運也天差地遠。舊世界的蟲子寄生於地中海的一種櫟樹上，自古從波斯及美索不達米亞運至歐洲、中國，成為類似絲路的昆蟲貿易路線。舊世界的蟲子以醋浸泡，新世界的蟲子則以日曬加工。羅馬時代的西班牙人把一袋袋的胭脂蟲當稅金繳交給羅馬人，等到新大陸被發現，西班牙殖民者轉而嚴格要求中南美洲的原住民交「紅稅」，全數運回歐洲交易：

　　單在西元一五七五年，大概就有八萬噸的紅，以咖啡色乾燥丸的形式運抵西班牙，而運送的船隊後來成為著名的「胭脂蟲艦隊」（red fleet）。接下來的四分之一世紀，每年的船運量大概是在五十到一百六十噸之間上下波動，等同於每年幾兆隻的昆蟲身軀。數量不僅得看氣候和市場需求，而且端視當地工人的健康狀態。每當感冒病菌襲擊美洲，紅色蟲子的收穫量就會大量減少。

　　到了十八世紀，西班牙人壟斷的紅色秘密，被一位冒險前去墨西哥、滿腔愛國熱血的法國人揭發，只是缺了胭脂蟲不可或缺的宿主──仙人掌，要量產豔紅染料，談何容易。後來英國人差點成功，只是陰錯陽差，錯選品質較差的巴西胭脂蟲。

　　作者從英國知名風景畫家透納畫布上的腥紅講起，循著胭脂蟲歷史，穿梭於仙人掌叢、紅色染缸、煙霧瀰漫有如地獄的汞礦場與畫廊之間，述說一則最為鮮豔卻短暫的顏色的故事。所謂「血紅」，真是由血液做成的，只不過那是蟲血。

先睹為快

　　要瞭解這特殊的顏料是如何來到透納的顏料盒，女人的化妝盒和今日的家庭冰箱裡，必須穿越時空，來到殖民前的美洲大陸，到神氣活現、將這顏料外銷到世界各地的西班牙征服者跟前，再進入一位年輕法國探險家的私人日記裡。但實際上這段洋紅色的追尋之旅，必須從曾經撐起一個龐大產業的小小生物身上說起。而我的旅程起點，竟是智利首都聖地牙哥地鐵上的短暫邂逅。

　　在第一次目睹胭脂蟲後不久，德門諾維勒來到瓦哈卡這個山城。他懇求一個農場的黑人主人賣他一些長有蟲子的仙人掌葉子。他佯稱是用來製作救急的止痛劑。「他讓我高興拿多少就拿多少：我沒再多問價錢，便挑選其中最美的八根枝條，每根有兩呎長，大都有七或八片葉子，而且上頭覆滿了胭脂蟲，白白一片。我親自割下，小心謹慎地擺在盒裡，再用毛巾蓋住……我給了他一塊錢……他的興奮之情讓我無力招架，我馬上叫上我的印地安馱夫，背上兩只籃子，以閃電之速迅速撤離。」

　　但這一刻，德門諾維勒不得不開始思忖，假如貨被發現，他將面臨嚴厲的處罰。西班牙人的法律嚴格；走私會被判重罪，還有雖然他並不清楚實際的處罰是什麼，他確實知道偽造證件會被施以火刑。倘若製造幾枚偽幣就以火刑處死的話，西班牙人發現有人偷了他們最賺錢的貿易原料，他們會羅織出什麼樣的罪刑？「我心臟跳動的方式，難以筆墨形容：就好像我成功奪走了金羊毛，但是同時看守的猛龍緊追不捨：一路上，我不停哼著一條歌：『它終於到手了。』想大聲唱，卻怕被聽到。」他小心翼翼地將它跟很多其他植物一起打包，踏上回程。回程一樣驚險刺激，當局幾乎猜到他的詭計，還有司機想耍詐。

　　「偶然間照到鏡子，我看自己骯髒、衣衫藍縷，我不得不對我遭遇的困難之少，感到驚奇和滿足。在法國，如被當作攔路賊，早就被警察攔阻下來了：在墨西哥，我甚至沒有被查過通行證。」他在十六天後回到維拉克魯茲，他的新朋友以為他到麥德連（Madeleine）附近的海邊小鎮享受了泡澡的樂趣。

　　一個禮拜後，他在黎明時分來到海港。「我並非毫無所懼，」他承認：「可以肯定的是，這是我的大日子。天一亮，我便讓人將所有裝了植物、還有一些空的箱子搬離旅社，六點之前，所有東西都送達碼頭。我估計在這時候，懶惰蟲應該還在睡夢中，士兵、軍官因為前晚守衛應該還在吊床裡休息，其他沒事做的好事份子都會去市集。」他猜得沒錯，街上幾乎空蕩蕩，但有三十名挑夫尾隨在後，很難不被注意。海關人員要求查看這個植物學家的行李，令他害怕的是，他突然被一群不能抑制好奇心的士兵、水手和貿易商給團團包圍。德門諾維勒打開箱子，裝出在炫耀他的發現一般，好險的是這番虛張聲勢奏效了。「士衛隊的軍官稱讚我的研究和草藥收集：這些搜索者則大驚小怪，愚蠢地端詳，但又維持基本的禮貌，沒把箱子檢查個仔細，其實就算翻箱倒櫃也不見得會弄壞植物，那軍官看我一付『無所謂盡量查』的態度，便放我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