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傳說與心靈

解說

鶴見俊輔

　　日本在戰敗的五十年之後，終於進入一個可以宏觀全局的境界。在這五十年間出現的一些嶄新思想，幫助我們再也不會倒退回之前的時代（戰中、戰前、大正、明治時代的日本），這些思想的其中之一就是河合隼雄所持續撰寫的這一系列著作。

這些著作主要是透過聆聽的方法去理解日本思想。

　　這系列一開始的時候是介紹歐洲學者的理論，並將其應用到日本文化上。河合隼雄因為這些理論發端的榮格理論具有曖昧和容許自由解釋的特色，所以將其截短補長，成為配合自己理論的基礎。

　　他從介紹沙遊療法的心理諮商實例和治療方法，進入到觀察分析日本的民間傳說故事。他已經超越精神分析學派的應用範圍，開始討論、建議該用何種角度去觀察日本文化。

他的這些討論正是始於本書《日本人的傳說與心靈》。

日本從明治時代開始，因為創立義務教育而使識字率增高，但是人們傾聽的能力卻開始降低。

　　聽說竹內好因為沒有辦法默背出自己剛寫好的短文，而被友人武田泰淳訓斥，但是日本在戰敗之後能夠寫出類似文章的人卻越來越少。丸山真男因為注意到這一點而刻意朗讀文章（引用文獻），但現在很少有學者將這個習慣融入自己的學問之中。這是因為傾聽別人話語的習慣日漸凋零，所以傾聽的能力也就越顯退化。

　　在這樣一個時代中，河合隼雄卻傾盡全力復甦人們傾聽的能力，乍看這是一件和當代日本潮流背道而馳的事情，但卻日漸形成一股引人注目的時代潮流。

讓我們來聽一聽民間傳說故事。

　　首先是「鬼笑」的故事，在「鬼子小綱」中，當這對夫婦的獨生女被怪物抓走後，丈夫雖然坐視不管，但是母親卻一路找到鬼的家裡去。女兒看到母親之後很高興地做晚飯給母親吃，在鬼回來之前把母親藏在石箱子裡面。

　　母女等到鬼爛醉之後逃出來，當鬼正試圖吸光河川中的水好把她們抓回來時，女尼出現，幫助她們乘小舟逃走。女尼說：「趕快把重要的地方露給鬼看。」接著三個人一起把性器露出來，鬼因為笑翻了而把所有的水吐回去，母女因此得以脫離危險。

　　鬼因為笑翻了而使它的優越性崩潰。「這讓我們知道所有的力量都是相對的，沒有絕對性的強勢存在。」

　　「黃鶯之居」這個故事中採用各國民間傳說都常見到的「禁忌的房間」主題，其特色在於故事中如何應用這個主題。

　　年輕的樵夫在森林中看到一個豪宅，其中那裡住了一位美麗的女性。女子拜託這個男的幫她看家，囑咐他：「不要看後面的那個房間。」男子打開那個房間，失手打破裡面放的三個鳥蛋。

女子回來後，見狀化為一隻黃鶯，悲鳴著「我可憐的女兒啊，吱啾啾揪」離去。

　　「首先看看禁忌的房間裡面有什麼，在日本的故事中多半是黃鶯站在梅枝上的春景，或者是稻米的生長狀態等這種自然美景，但在西方則是屍體、吃著屍體的丈夫。再看看因為破壞禁令而遭受處罰這方面，在日本的故事中沒有處罰，而西方的故事中則必須要被奪去生命。」

　　當前蘇聯的民間傳說研究家契斯托夫唸日本的傳說故事「浦島太郎」給他的孫子聽的時候，他的孫子興趣缺缺地問道：「他什麼時候要跟這個傢伙打？」對於孫子來說，他期待著英雄浦島和怪物龍王大戰，而他怎麼也不了解為什麼浦島沒有跟龍王打起來，也沒有和龍王女兒結婚。

　　依照河合隼雄的解釋，所謂的Nothing has happened（什麼也沒有發生──遺留下來的是空無），正是日本故事的一個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