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 序(推薦序)
重威是我在籌畫自然科學博物館的時候最早來幫忙的老同事。他原在東海大學生物系服務;我只知道他是鳥類專家,捨棄了比較悠閒的學校職位,來到博物館工作。自籌備處至今,二十幾年,默默耕耘,對科博館有很大的貢獻。至於他的專業,鳥類的研究與收藏,他已經是頗受尊重的資深學者了。
我沒有想到他對古文學也有那麼大的興趣。他寄來近著《詩經裡的鳥類》的稿子,頗令我驚訝。可見他在從事鳥類研究之餘,也悠遊於古籍之間,而且把科學的知識運用到古文學的欣賞上。我既不懂得鳥類,也不懂得古文學,除了讚佩之外、實在沒有資格說甚麼。可是面對這樣一本別出心裁的著作,我又忍不住要說幾句話。
我開始讀《詩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我要承認,讀得似懂非懂,只靠書上的註釋去了解。為了排遣忙碌的情緒,我學古人,讀書不求甚解。對於《詩經》中的鳥類,很多不知如何發音,也不覺得應去深究。後來以習書法消遣,常以《詩經》上的詩句練習,取其文字古雅,耐人尋味。
詩,被稱為經,可見古人從來就對這些遠古民歌予以義理上的解釋,增加了一些神祕感。在今天看來,似乎是強解,不足為訓;但卻使樸質的民歌,累積了深厚的文化內涵。這是它意味深長的主要原因。
在台南藝術學院的主建築的大廳裡,我請董陽孜女士寫一幅大字,題在正面的牆壁上,文字的內容希望能把我創設學校的精神表達出來。陽孜要我自己寫一句話。我無文才,就想到《詩經》了。因此翻出「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這句詩,請她揮毫。我以此期許南藝的同學們雖在原野之中,卻可大展才華,為世人所知。照重威的說法,鶴的鳴叫是吸引異性的注意,牠們本來就棲息在荒野濕地裡。如果這樣了解,固然屬於科學真實的描述,恐怕三千年的古人也不會寫這句詩了!因此,自然現象看在樸實的古代農民眼裡,也有詩情畫意或象徵意義的一面吧。
重威寫這本書下了大功夫。他先要把《詩經》中有鳥類的三十一篇研究得一清二楚,把簡短的古文通過註釋,翻譯成白話。然後利用他的生物學專長,查考古代的註疏專著,把詩經上的動植物名詞,詳加說明。對於鳥類,則予以詳細的介紹。旁徵博引,包括名家詩文中的描寫,頗能引人入勝。一種鳥,從古名辭註釋到中國北方的種屬,到生態描述,對於平時不注意鳥類的讀者提供了足夠的知識。我把重威的文字與我常用的錦繡版《詩經選譯》比對一下,覺得重威所譯,因使用散文,又有生物學的知識,讀起來要清楚明白得多。這是一本很適合一般讀者閱讀的著作,頗符合科博館教育推廣的精神。然而我一直沒有機會問他,他怎麼想到利用《詩經》來介紹鳥類的?國人盛倡科學與人文的結合,重威這本書,可以說這種精神的最佳詮釋了。
漢寶德
民國九十二年冬 於 世界宗教博物館
顏 序(作者序)
《詩經》這本傑出的書彙集自西周至春秋戰國時代民間歌謠和廟堂祭祀詞句,由先民傳唱而編輯的歌曲,內容包括販夫走卒的日常生活、青年男女的戀愛故事、兄弟相互的扶持親情、結婚儀式的隆重排場、婦女居家的應有規範、農民忙碌的辛勞耕作、將軍帶兵的盛大陣容、出征男子的思念家室、凱旋歸來的宗廟祭祀、官員出巡的為民辛勞、皇室暴虐的亂倫事蹟、以及平民百姓的憂患意識等等,相當廣泛而又豐富。它是關心人生,反映社會動態和國家治亂的詩篇,經由孔子、三家詩(魯詩、齊詩、韓詩)、毛傳鄭箋和朱熹等的詮釋,已經成為歷代文人學子認定自幼必讀的重要經書。
孔子以《詩經》為教材來教育學生,《論語》為政篇:「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認為讀《詩經》可以感發人之善心,懲惡人之逸志,並作為道德和社會行為之規範。後來學者對《詩經》的詮釋,無論三家詩、毛傳鄭箋和朱熹,也都沒有跳脫此範疇。這種情形顯示自古以來,中國人重視社會的人文道德,而輕忽對自然現象和自然物的探索。
《詩經》305首中,原分「風、雅、頌」三體裁,陸侃如、馮沅君二位將「南」從風分出,自成唯一體裁,其中有59首提到鳥類,包括南3首,國風26首,小雅20首,大雅5首,頌5首,佔所有詩篇的19.3%。所描述的內容包括鳥類的形態如體色、大小和行為如飛翔、遷移、鳴唱或鳴叫、求偶等,這些都是先民日常生活中對鳥類行為的觀察,其中雖少數有所誤解,但多數還是正確的。這些觀察的資料,對鳥類行為的研究是有幫助的。例如「鶴鳴于九皋,聲聞於野」,從自然科學的角度觀之,已經真實地描寫鶴的生活棲息環境在荒野濕地和牠的鳴叫行為。就現代鳥類學的研究,鶴的鳴叫有吸引異性的青睞、加強夫妻的關係、宣布佔有的領域和警告他鳥入侵領域等多重意義。然而歷代學者則從另一角度審之,引喻鶴鳴是在野賢者的清音,君王應招納入朝重用之。
歷代學者對於《詩經》中所提的幾十種鳥類,雖都有釋其名,可惜對該鳥的生物學知識介紹,一概闕如。例如周南第1首〈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一般的註釋都寫:雎鳩,水鳥也,即魚鷹。然而魚鷹是什麼鳥?體型大小如何?生活習性如何?鳴叫的意義又如何?在生態上扮演什麼角色?則都沒有介紹。再者,詩經裡的許多鳥名,現代已不再使用,而那些古代的鳥,現代又叫什麼名字,有必要加以比對或考證。例如《詩經》裡寫的鳲鳩,據考證就是現稱的大杜鵑;黃鳥就是現稱的黑枕黃鸝。
本書擬以現代鳥類學的現有知識,從自然科學的角度,試著去探索《詩經》所描述各種鳥類的行為,如鳴唱、飛行、繁殖、遷移等的意義,並使《詩經》裡的鳥名與現代鳥類學的鳥名能夠連接起來,使今後讀《詩經》者能多一分鳥類方面的知識。盼本書的出版能增進讀者人文與科學結合的閱讀樂趣,如有錯誤或疏漏之處,敬請多予指正。
顏重威 謹識
于台中 大肚山歸樵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