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家國的政治經濟學：讀張啟疆的樂透小說
清大教授 廖炳惠
在319槍擊事件之後，大家似乎只記得319這個數字，但是根據獨家內幕消息，319槍擊背後的原凶是一個選局賭博的大組頭，他屢次在樂透摃龜，多年來透過占卜、星算、命盤、風水、紫微、夢中浮碼、自由聯想的數理推演，去投注簽選六合彩明牌、樂透、股票，卻節節失利，因此逼上絕路，想借鞭炮隆隆聲勢之天時、地利、人合，去發選舉財。這種虛構傳聞很難去加以證實，但是在張啟疆的《阿拉伯》這本小說集裡，台灣不只是簽賭的數字王國，整個家國的運勢及其動力其實早已在冥冥之中已有定數，各種權力角逐呈現出數群組合的五花八門光譜。
數字是家國的必要條件，從國家的氣數到家園之風水，乃至族群結構、產業目標、公共建設、教學研發、體育娛樂、彩券簽注……無不圍繞著神奇的數目：五千年文化、來台五百年、四（或五）大族裔、十大建設、四小龍、亞洲第一、少棒世界冠軍等，更不用提三不五時樂透的利多消息（頭獎上億），所激發出的舉國瘋狂，即連刺激房市的千億貨款，或大學一直朝思暮想的五百億大餅搶奪計劃，可說都讓台灣全民在不斷失落、幻滅之中，又再充滿了活力、朝氣：除了明天會更好，要拚才會贏之外，只要「開出頭獎」，就會一切改觀。
全民熱血奔騰，到了瘋狂顛癡之地位，而且心情起浮之盛況遠超過選前的大決戰，可能只是在樂透大獎開出的前夕了，《阿拉伯》這部小說圍繞著樂透之數字奇觀，以阿拉伯（一方面時數字、另一方面則通天的「阿拉」老伯）為主角，切入台灣社會想像的有理與無理數兩部，道出數碼的百般變化及各種社會人物、統治階層之數字狂想曲。這些中、短篇小說一共是幸運的數字：7，分別以底層社會人物及其口語通俗文化，逐步邁入較上層奇幻無比的公共選舉、政治文化奇觀。
數字之偉大、雄渾與恐怖力量，不只在萬眾期待之樂透大獎的「特別號」，生活日常的政治經濟活動無非是以各種神奇的「數典」此一高深學問，上窮天文下達網路，由星象、紫微到各種政治、宗教人物所引發的明、暗牌、隱喻及聖靈感召、陰陽五行、風水命理、籤書神算，拜神祈福之外，台灣人猛吃各種有機食物，穿戴養氣珠環，花天價買紅龍，不斷改辦公方位，去霉運，安太歲，請仙仔，求上師，而且一再尋索「翻變輪轉」的數群，心醉神迷於彩球跳動之際的數據漩渦。政客若沒問好吉時、風水，絕不敢出門；候選人抽到的號碼各有說辭：「一馬當先」、「二是我贏」（victory之v字即是用兩根指頭標示）、「三陽開泰」、「四平八穩」、「五福臨門」、「六六大順」，敵手也紛紛以「一敗塗地」、「二次重來」、「不三不四」、「四面楚歌」、「四大皆空」去先
發制人。至於養狗「來富」，供奉彩頭（蘿蔔），那就司空見慣了，風尚所趨，鄉長伯的獨子「身穿紅內衣，手戴水晶鍊，嘴含樂透糖，在家用幸福鹽沐浴，專挑吉時出門簽注」，可說是極盡能事，各顯神通，天天為了「明牌」、「狗發日」、「天干地支」星象，或拜神或請教牛頭師、阿拉伯，尤其也得注意媽祖廟的籤示、阿扁氣運及四面八方的訊息：手機門號、連環數字、電腦選碼……，即使連文藝青年要希望得獎也可比作是等待神燈夢想巨人加持的阿拉丁，而阿扁的出頭天與其舊宅風水，兩蔣的移靈五指山等展示了數字家國的政治經濟學不僅深入人心而且捲動天地，激發出寶島舉國上下對數字的躁鬱與迷離。在大家愈來愈憂心產業流失、薪資縮水的焦慮社會裡，數字不住竄動，各形各色的神算及敗跡，在張啟疆的筆下，百態顯露，捲動起好幾股投機、流離、暴燥之氣，確實發人深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