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鬼的鬼故事
說故事,是我和大兒子睡前的例行功課。從前,簡單的《小紅帽》、《三隻小豬》就足以打發他,但後來他接觸更多複雜的卡通、精彩的繪本故事書以後,就開始對「說故事」有了要求。
「今天講〈七隻小羊和大野狼〉吧!」我累得倒頭就想睡,只想撿個現成,又不會短到讓他抗議的故事來說。
「媽,七隻小羊的媽媽不在家,鯊齒龍一腳就把門踢開了。」他正熱中一部恐龍的影片,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媽,鯊齒龍連大野狼都可以吃掉,牠很凶,對不對?媽!」
後來,在恐龍的強勢介入下,原本的故事架構被打散,我不得不絞盡腦汁,在豐富故事的同時,兼顧到啟發性、教育性,並讓故事有個圓滿的結局。當他滿意入睡後,我已經被迫清醒過來。
這還算好的,有時他不願意在既有的故事上做竄改,隨便丟幾個角色給我,就要開始聽故事。有一次,因為一首〈夜裡沒有黑小鬼〉的歌,他害怕又好奇,要我說一個沒有鬼的鬼故事,這是第一次,我被難倒了。
「就說『沒有黑小鬼』啊!」
「沒有要怎麼說?」
「就不要說啊!不要說黑小鬼,也不要說黑大鬼,黑中鬼也不要說。」他言之鑿鑿,又不忘叮嚀:「什麼鬼都不要哦!就說一個鬼故事就好了,說吧!」
怎麼說呢?靈異的現象本來就不好解釋,連大人都不見得能接受,而他還不滿四歲。為了哄他入睡,我和他談了條件,用兩個故事,來交換一個沒有鬼的鬼故事。
既然是沒有鬼的鬼故事,一定不能讓人坐立難安,不會在陰森森的漆黑夜幕裡發生,而真要有個鬼主角,也不能齜牙咧嘴,或是窮凶惡極……。於是,在每天的睡前故事說完以後,我私下進行了那一個無法說出口的鬼故事。
我寫「大頭鬼」,一個十六歲的年輕靈魂,他對異性好奇、對愛情憧憬,然而,他還來不及感受、沒機會付出,人生就已經宣告結束,但大頭鬼心有不甘,他不願意跟著軀體一起倒下,只要一息尚存,他仍要追尋真愛。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大頭鬼逐漸甦醒,他回憶起從前,昔日一段真摯的情誼在他心裡慢慢發酵,他忘不了又放不下,於是我顧不了什麼生死兩茫茫的藩籬,開始認真尋覓起他的「小情人」。
就在幫大頭鬼尋找愛情的期間,我的三姊因為肺癌病逝,她向來是我心目中的強者,末期肺癌說來就來,一旁的人才沈浸在悲傷中,她已經打起精神準備迎戰。生病的兩年間,三姊歷經化療和癌細胞擴散的雙重折磨,人變得瘦弱,意志卻不曾消沈,總是認真的面對每一天,不在乎得失、不怨天尤人,直到闔上眼,我仍不曾看她掉過一滴淚。
在三姊過世後我才想通,這不過是一個沒有鬼的鬼故事罷了,愛或不愛又怎樣?活著、死去又如何?大頭鬼很幸福,他擁有過真愛,且從不懷疑,而我的三姊活著的時候很精彩,走得再久,仍是我心目中永遠的驕傲。人生何必苦短,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不受命運擺布的鬥志,看到自由又勇敢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