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花行
塗抹青春的顏色
蘇菲 序
青春是最美麗動人的字眼。
那好像是：你可以興致勃勃地活在人世裏，理直氣壯地揮霍著日復一日的二十四小時；可以有情有趣地在草坡上曬太陽，在西門町一邊排隊買電影票一邊吃霜淇淋；可以緊張心慌地等待著一次初初的戀愛；甚至可以放縱自己去做一些年輕的、率性的夢……。青春多麼美！
當然，你擁有青春，同時也表示著你正站在生命這張太畫布上，迫不及待地等著要繪上第一道色彩。
「借花行」這本小說集子，便是我為生命畫布塗上的第一抹青春的顏色。
其實，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會走上寫小說這條路。
從小，我就不是一個乖巧聽話、肯順從父母意思的小孩。家裏四個姐妹，三面人加起來，沒有我一個人挨打的多。至今，我的耳朵仍維持著輕度的重聽，也是因那時父親的耳光所起。說起來很慚愧，小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總也不肯，不肯安安分分地做一個「好人家的女兒」。
我一直記得，有一回貪看鄰居的電視，很晚了才回家。父親氣得把所有的門都鎖起來，不讓我進去，我賭著氣哭也不哭地摸黑在院子裏，找到一把鐮刀，隔著門縫把那層層綁緊的繩索割開，然後溜回房去睡。那時，我才七歲吧！向父親已經很失望地背著我對他得意的學生，感慨地說：
「我怎麼會生出那樣的女兒！」
我也一直都對自己感到很失望。一個成績與容貌都不出色的女孩，除了會打打算盤，會百米賽跑，讓班上男生形容說：「她呀！走起路來都有風！」之外，便什麼都不會。不會討父母的歡心，不會欣賞美的藝術，不會讀書，甚至連一個女孩家該有的溫柔、嫻淑的美德，在那時，我通通不會。
也因此，大專聯考結束之後，我就又鬧了一次家庭革命，全然不顧父親嚴厲的反對：「如果妳去了，就別再回來。」一個人堅決上梨山去打工：把自己放逐在海拔兩千公尺的山上，做些剷草、摘水果、裝箱的粗活。忍受著每天走一個小時的山路去上工，累得晚上回來雙手都無法拿筷子吃飯，而身上又多了幾處青腫的痛楚。
那段日子真是過得苦極了，可是也因為這樣，我接觸了一些活生生的人。我碰見了娶三個太太的老板，碰見了一對大隱於市的中年夫妻，跟很多喪志失德的年輕人。我還碰見了一個長得很漂亮，卻瞌藥瞌得很兇的女孩，她睡覺醒來，眼眶通常都是黑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處在那樣的環境，我不但沒有變壞，反而還產生了正面的影響。我開始會以笑臉待人，會自己約束自己，會欣賞山上自然景觀的美，我甚至慢慢領悟到，自己所有成長期的任性、不安定，無非只是希望突破傳統的寞臼，把日子過得深刻而又有意義吧！
我很高興，山上的日子讓我有機會去了解自己，並且發現應該替自己不安的心靈找尋歸依的力量。
於是抱著這樣的信念，一上大學，我便很認真地去尋找一些可能寄託自己的事物。
我先是去學舞蹈。每天中午，利用別人午休磨牙的時間，跟在一大群體育系舞蹈組的女孩背後，很困難的從基本的柔軟動作開始。看著、學著她們自然的融入音樂，熟練的用肢體語言來表達自己。
我又去學攝影。每個假日，跟著幾個喜愛攝影的朋友，在烈日下，一站兩三個小時，只為了拍攝一個屋簷下光影的移動，和一朵荷花含苞綻放的情景。
我也經常躲到書店去看書。沒想到，這一看就看出興趣來。
我開始瘋狂的買書，一頭鑽進新發掘的文學天地。我發現自己居然可以足不出戶，竟日埋在書堆裏；可以把一個作家的作品全部買來，讀熟了，歸納出他常用的筆調和偏愛的辭彙，也不覺得累。甚至碰到心裏有什麼感動的時候，也會用筆去記下自己的心情。
就這樣，我逐漸習慣從文字裏去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去記載自己一路成長的痕跡。
半年前，我從學校畢業，開始與現實社會有了初步的交涉，很快就發現除了握筆之外，我什麼都不會了。每天走在大臺北茫茫的人海中，心裏便有著無限的恐慌，如果我連自己的肚子都無法安置，我又將如何來安置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夢想呢？
我開始握起筆來寫小說，企圖在解決自己經濟問題的同時，一併處理了自己的年輕夢想。說起來很迷人，其實不然。每天關在小小的房間裏，日以繼夜的面對空白的稿紙絞盡腦汁，從坐上書桌那一刻起，除了跟前的稿紙，其它便視而不見。飯可以不吃，朋友可以不見，連覺也可以不睡，省下來的每一滴力氣都用來寫小說，應付男女主角了。
可是仍然逃不掉這樣的命運：生活陷於困境，房租繳不出來，憂心如焚，不得不向朋友開口，而人家還不免要疑問：
「為什麼臺灣養得起那些，一個晚上開瓶洋酒，花掉兩萬塊的生意人；卻養不起像妳這樣，一個月只需一萬塊的小作家？！快改行吧！」
是嘛！那真叫人傷透了心！
然而除了打開稿紙，我實在找不出任何可以安置自己心靈的方法，我可不願再放逐自己。寫小說固然讓我過得很寂寞，可是不寫小說我會更寂寞的，而以前那許多的嘗試，不都是為了成就今天的自己，去見證自己選擇的人生行路嗎？
我很慶幸自己還算年輕，也很慶幸自己堅持選擇小說來塗抹自己青春的顏色。雖然「借花行」只是一筆，但是人生這塊大畫布空白處還多著呢！
我不只要畫一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