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結繩紀事
江 蘺 序
「給愛麗絲」是樂聖貝多芬為一個名叫愛麗絲的女孩所寫的曲子。愛麗絲,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子,她的背後有什麼樣的故事,因為人代荒遙,已經成為時光大河上的飄葉流花,渺無根蒂,不可考據。少女愛麗絲,因此成為永恒的謎,她是一組詭祕的結繩紀事,人們用想像來解答,但真正的答案,也許只有貝多芬自己知道吧。
這首纖麗的鋼琴小品,前後皆溫柔如水,中間卻有一段摧心殺伐,一如采采清溪,在陽光下婉媚如歌,卻突然大起大落、金石磅礡,爾後又歸復寧靜、深不可測。於是,我們也許可以想像,愛麗絲,就是這樣一個女子……
線索之1花的愛麗絲
她愛花,像泰戈爾所說的:「每一隻蝴蝶都是花的鬼魂,回來認取前身。」花開時刻,她的欣喜若狂、泫然欲泣,總令人覺得她恍然想起什麼。
愛麗絲是她「最」喜歡的花,至於薔薇、紫羅蘭、百合、蓮花、矢車菊、瑪格麗特……等等等等,也都是她「最」喜歡的花。她喜歡的東西,向來都只有最高級,後面還要打上驚歎號!
有一陣子,她最喜歡的花是菜花。她雖是個在城市長大的孩子,但田園卻是她精神上的故鄉,在一次旅行中為菜花驚艷後,她開始在書桌上種菜,一心一意專等花開。她種過芥蘭,看著層層深綠色的棻葉像柔柔上揚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捧著一蓬嫩黃的小花,她為自己居然移植了田園風光而得意不已。偶爾,菜不夠了,她就在書桌上採一小把菜下鍋,想像一定是秀色可餐。不過,她偷偷承認,已開花的菜,可真粗老得難以下嚥,完全不是想像中那回事。
線索之2音樂的愛麗絲
她彈琴,愛音樂。在音符的飛瀑中,她說她願是靜靜聆聽的河石,直到被如水音樂完全浸潤,心靈自然琤琮如歌。
對於自己所愛的事物,她是「我心匪石,不可轉也。」那種瘋子般不可思議的痴心,令人感動也令人不忍。就像李賀的母親看到李賀為詩痴狂時,不禁嘆息說:「是子欲摳出心肝乃已!」她對所愛完全的投入、決絕的付出,也是像那個晚唐鬼才李賀一樣深情不悔。對琴,對音樂,她正是如此。
她可以在鋼琴前坐一整天,從清晨到黃昏,反覆彈著同一首曲子;也可以抱著吉他對著月亮彈一整夜,從月昇到月落,反覆唱著同一首歌。她無時無刻不沈浸在自製的浪漫情緒中,並且心甘情願的被自己的琴聲和歌聲所感動,直到……
直到與她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別人求饒為止。
線索之3小說的愛麗絲
有時候,她像是福婁拜筆下的艾瑪:
「永恆的沈默,她穿過生活又像是幾乎不觸及生活,她的額上彷彿印著一種崇高的宿命。」
對她來說,生活永遠太平淡了,她隨時在等待任何改變,但生活的起伏永遠及不上她心境的轉換。所以她寫小說,編織一個又一個的故事給自己,也給別人聽。她的故事,華麗而詭異,和紅塵輕輕擦肩、淡然一笑,直接走進心靈;生活隔離在一扇巨大的透明玻璃外,像個螢光幕,她冷眼旁觀,更熱衷於生命的真實。有人質疑的問她:「你的小說人物,說的都不是生活的語言?」她回答:「那是生命的語言,流自感覺的山顛。」
她甚至在寫稿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常常寫不到十個字就起身,另外玩耍去了。她的好奇心一直新嫩如童年,總不誘鈍。她寫稿並且奇慢,往往一整天只寫六百字,第二天看了不滿意,又通通一筆勾銷。她是以寫詩的速度在寫小說,下筆卻是散文的心情,橫陳千里,卷舒自如。她的文字表情,遠看時是潑墨寫意,酣暢淋漓,帶一點頑皮;近看時卻是工筆細描,纖麗精緻,無半分閃失。她認為,上品的工巧,是千錘百鍊而不留痕跡,斤斤計較卻宛若無心。
小說之於她,就像荷蘭人初見台灣時,禁不住脫脫口讚嘆:「福爾摩沙!」美麗之島,在蔚藍海洋中,傳奇而迷人。有時也像和地面失去聯繫的太空梭,無邊無際的太空旅行正要展開,美麗的星辰越來越近,人間卻越來越遠。但無論如何,流浪者和冒險家的精神血緣,總是在生活與心情都平坦單調時,突然擊出神秘的鼓聲,蠱惑她去另一片未知的曠野拓荒。小說是她的亞馬遜河,她不確定前方究竟有什麼,也許是食人魚,也許是天堂鳥,但筆是她最有把握的一管獵槍,任何珍禽異獸都會應聲而落,她有恃無恐。 水落石出
愛麗絲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看過這組結繩紀事,也許更加撲朔迷離。那麼,就拋下這些線索,直接用心去印証吧 愛麗絲,素面相見時,只是一種花,一首曲子,一部小說,單純美好,悅目賞心。